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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靖站起身来,拱手为礼,答道:“甚好,有先皇和陛下的励精图治,仁政爱民,渭城的繁华日盛,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乃百年昌盛之兆”。
“花团锦簇未必不是烈火烹油,国运昌祚或许只是回光返照”,燕同律低声说道,燕靖闻言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燕同律身穿明黄色衮边龙袍,精神尚可,但面色却苍白如雪,竟隐隐透出一丝病态,不由心中微沉。
正思忖间,便听见燕同律话锋一转,问道:“梅太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燕靖赶紧低头答道:“徐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气血亏损,精气不济,开了一些滋补的方子,现下日日服用,昨天臣弟刚去探望过母妃,有些起色了,有劳陛下挂心”。
“梅太妃侍奉先帝多年,如今先帝骤然驾崩,想来太妃心中必定颇为伤悲,既然你今日入宫,朕想与你一道前去落梅宫中探望一二”,燕同律沉声说道。
燕靖自然点头应诺,心中却不由地叹息道,那个曾经粉妆玉琢,喜欢追在自己身后,叫嚷着三哥,三哥的小糯米团子,眉角处已有了帝王的威严。
青萝蔓藤,亭角幽幽,落梅宫外,玫红色的花瓣飘洒一地,有的已被踩入泥中,艳色染上几分凄美,“笃笃笃”,重复单调的木鱼声每天照旧在深宫响起,却莫名地让燕同律的心头,有了一丝宁静之意,梅妃娘娘,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缓步入门,轻纱幔帐,天青烟雨色的纱幔从高高的房梁垂下,宝相庄严的菩萨睁着一双看透世间万物的眸子,眼带悲悯地凝视着远方,一抹纤细羸弱的人影,正背对着大门跪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梅太妃头也没回地言道:“青蓉,先把药放在那里,等本宫礼完佛后再喝”,燕靖快步上前,低声说道:“母妃,是陛下来看你了”。
梅太妃闻言,身子一震,立刻转过身来,就地叩拜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田心公公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太妃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话音未落,燕同律便用手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面色一凝,她急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咳得如此厉害”,燕同律只觉脉搏处一阵冰凉,梅太妃已轻轻扣住他的脉象。须臾,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晃,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竟昏了过去。
燕靖大惊,立刻俯身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一旁的榻上,并熟练地按住她手上的三阴交穴,未几多时,梅太妃方才幽幽醒转过来,一言不发,只是眼角发红地盯着莲花座上的菩萨像。
燕同律见她如此,心中暗叹,梅太妃应当已然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幽冥碧毒入心脉,五脏受损严重,如今大局刚定,他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罢了,只是没想到身居幽宫的梅太妃医术竟如此精湛,是他始料不及的,或许天意使然。
“看来太妃娘娘知道了,朕身中剧毒,将不久于人世,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燕同律冷着一张脸说道:“朕时日无多,中宫皇后尚未孕育子嗣,朕的兄弟里,只剩下你,还有老五。但老五年幼,待朕百年大归,这皇位,恐怕就得换皇兄坐了吧”。
燕靖闻言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惶恐地说道:“陛下,这个玩笑可万万开不得,臣绝无二心”。梅太妃一脸戚色,连连摇头,言道:“靖儿他定会誓死效忠陛下,忠心可表,日月可鉴,倘若他敢图谋不轨,本宫第一个不饶他”,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刚毅果决,柔美的脸上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梅妃容貌柔美温婉,品性和顺谦恭,如此肃容严厉的样子,燕同律有些动容吗,她见燕同律眼中仍有疑虑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你可知本宫不仅是你的亲姨婆,而且还救过你的命”,燕靖闻言,并无太多惊讶,显然早已知情。
燕同律却大吃一惊,道:“母后乃护国侯府沈家女,朕却记得太妃你,姓柳”,梅太妃面露凄冷地笑了笑,燕同律这才想起,之前沈岚曾经说过,自己是通房丫头所生,又因盗匪劫持,被阿公救回后不久,便生下了她。再后来被认养在齐氏名下,而齐氏出身宣武侯府,乃宣武侯齐硕的嫡长女,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游离。
“看陛下的神色,想来皇太后已将她的身世,告诉陛下了吧。不过,她应该没有讲明,她的母亲,也就是陛下的亲外祖母,姓柳,还有一个亲生妹妹吧”。
梅太妃是先帝潜邸时的妃嫔,比端慧皇后的入宫时间都早,沈岚入宫不过二八年华,两人在岁数上相差不多,谁曾想竟是姑侄关系。
只听梅太妃轻声言道:“你母后刚入宫时,因碍着武将世家的身份,所以位份不高,但极为讨喜可人,经常去端慧皇后宫中服侍。有一日,为了找寻皇后丢失的小猫,一路跑到落梅宫中,为了抓到爬上树的小猫,不小心摔了下来,后背的衣服还被树枝刮破了,小猫也被吓跑了。她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哭泣,本宫见她可怜,便让她进来换套干净的衣裳,以免落人口实。谁知,竟无意中发现,她的手腕处竟有一个蝴蝶形的胎记”。
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话音有些低哑,燕靖忙不迭将一个靠枕垫在她身后,帮她轻轻推拿,过了一会儿,梅太妃才缓缓说道:“但凡我家族的女子,手腕处必有蝴蝶形的胎记”,说到这里,她轻轻拉起自己的衣袖,皓腕如玉,却隐约透出一丝不健康的白,果然有一只淡紫色的蝴蝶胎记。
沈岚的手腕上,的确有这样的胎记,就连形状大小都极其相似,燕同律幼年时还曾问过此事,沈岚只说是普通的胎记,如今看来,她早已知情。
看了燕同律几眼,梅太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慈爱,轻声说道:“当年皇太后怀孕时,因一时不察,被淑妃下了藏红花,本宫用尽一切手段和办法,才勉强保住你。临产之时,情况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幸亏本宫手中有千年老参和百年玉茯苓,否则……”。
燕同律剑眉紧锁,眼底涌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梅太妃起身,从旁边的柜笼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了过去,说道:“陛下九岁之前,应该一直服用这种丹药,一看便知”。燕同律接过来一闻,果然是自己小时候吃的药丸的味道,母后说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原来竟是先天不足,他叹了口气,心中仅存的半点疑惑就此打消,拱手言道:“多谢姨婆救护之恩”。
梅太妃摇摇头,一行清泪缓缓滑落,“戴罪之人,怎可受陛下大恩?”,她满脸悔意,双目含悲,戚声问道:“陛下可知,本宫为何要幽闭于此,不再踏出宫门半步?为何这些年来,从不与你母后交往,也从不透露与你母后之间的关系?”。
他点点头,心中也正有此疑惑,便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夺魂香,就出自本宫之手,被你母后暗中偷走,害人无数”,她一生礼敬诸天神佛,最终却被亲近之人蒙蔽,染血无数……。
燕同律闻言,顿觉心口一甜,一股黑血如箭喷出,身子缓缓滑落,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沈月明,约莫四五岁的样子,软软糯糯的,唤他小表叔,笑得甜甜的……。
一声清脆的“哐当”声,青荇宫内一片狼藉,名贵的白瓷碎了一地,沈岚柳眉倒竖,眉目怒意深重,恨声问道:“太妃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律儿怎么会突然病重?”。
梅太妃面色平静如水,目光炯炯有神,眸色清澈平和,似有漫天光华如茵,“太后可知陛下因何而病重?”,不待沈岚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当年太后从落梅宫中,曾经偷拿过一昧药,名叫夺魂香,可还记得此事?”。
沈岚神情微凝,梅太妃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说道:“先帝忌惮沈家多时,对太后自然亦心存芥蒂,左右不过是一枚棋子。刚入宫时,太后的日子着实过得艰难,就连性命都岌岌可危。臣妾念在和你母亲是同胞姐妹,总有几分香火情,才出手相助,护得太后周全。谁料,太后竟趁臣妾不察,将夺魂香暗中掉包,铸下大错,臣妾真是悔不当初”。
沈岚冷哼一声,面露不屑,梅太妃摇摇头,道:“当年护国侯府的少夫人衣如雪即将临盆,却因太皇太后的寿诞入宫。不料遭人追杀,仓皇逃离之时,穿过宫中的梅园,那日臣妾正在采集梅花瓣上的露水,眼见衣如雪的轿子快步离去,随侍二婢神情焦急惊慌,所经之处竟隐有一股奇特的冷香,臣妾心觉不安。果然第二日,侯府报丧,臣妾悄悄前往查探,尸身面容栩栩如生,嘴唇鲜红如血,双手指甲呈艳丽的紫红色,竟真的是夺魂香,那可是天底下至刚至烈的毒药,太后,你好狠的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