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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鱼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是无处不在的海浪声,汹涌澎湃,似要将她卷入那无尽黑暗的深海,豆大的水珠从天而降,落地时化作猩红的血液,浓稠腥臭,变成一片血海,欲要将人吞噬。
血海上空,黑暗降临,吞天噬地,暴风雨从海中而来,席卷天地。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一只猩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当那只眼睛彻底睁开时,无以名状的恐惧将人的心脏紧紧地攫住,几欲窒息昏厥,意识沉沦
“阿鱼阿鱼”
季鱼在一声声的叫唤中睁开眼,神智有些混沌,呆呆地看着上方将她唤醒的男人。
“阿鱼,做梦了吗”江逝秋问,拿帕子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
季鱼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意识似乎还沉浸在那可怕的梦境之中,呼吸轻浅到近似于无。
她的意识不清,是以没有看到男人眼里的恼怒,以及一闪而逝的凶戾。
好半晌,季鱼的双眼聚焦,看到守在床边的男人,沙哑地道“江逝秋。”
江逝秋应一声,将湿透的帕子丢到一旁,探臂将她抱起。
可能是刚做了可怕的噩梦,她的身子冷得厉害,体温比平时更低,江逝秋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冰块。
他拿了干净的衣服为她换上,然后将人紧紧拥在怀里,温暖她的身子。
冰冷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季鱼有些贪恋地将脸埋在他怀里,嗅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像是沉木香,又像寺庙里的香火气,让那温度浸染自己,体内已经习惯的疼痛,也跟着缓和。
她微微阖着眼,精神放松,有些昏昏欲睡。
“阿鱼”江逝秋低头看她,“娘子”
季鱼含糊地应着,问道“你今晚去哪里了”
江逝秋搂着她躺下,说道“出城处理一些不长眼睛的邪秽,那些除妖师真没用,那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总要来找我”
他说的除妖师正是镇妖司的成员,被他嫌弃得不行。
就算被镇妖司看好的秦渡,在他眼里也是个不中用的。
季鱼嘴角微翘,声音很轻,“你是镇妖司的指挥使,是他们的上峰,他们当然只能找你了江逝秋,你真厉害。”
江逝秋轻易就被哄好了。
他愉悦地说“这话我爱听,娘子以后多说点。”
季鱼失笑,嘴里说着好。
她闭上眼睛,暗忖这只妖邪其实挺好哄的,不就是想听好话,想讨一个亲吻吗都可以给他
许是有江逝秋陪着,后半夜季鱼没有再做噩梦,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清晨,青鸾鸟的叫声清灵悦耳,伴随着海潮声传来,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季鱼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昳丽无双的面容,冷白色的肌肤,明净如玉,明明看着应该很冰冷,然而摸上去却非常温暖。
这是会让人类贪恋的温度。
一个妖邪,怎么会有这么暖和的温度呢实在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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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一大早盯着我做甚”
江逝秋睁开眼,含笑问道,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
作为一个妖邪,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不过这里是人间,以人的身份在人间行走,便也学着凡人的作息。
季鱼眼里浮现笑意,如实道“看你好看。”
“真的”江逝秋欣喜地看她,又有些羞涩,“娘子真的觉得我好看吗”
季鱼点头,妖邪精怪本就有蛊惑人心的本事,大多数精怪妖邪化形时,人形都格外漂亮,说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凡人很难抵挡这样的美色,往往会因此付出代价。
因为季鱼这话,江逝秋的心情非常好,连红绡、季不欢等人都看出来了。
红绡笑问道“江大人,您今儿的心情很不错,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她是季家培养的玄甲卫,并非除妖师,然而也是和季鱼、季不欢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不一般,加上与江逝秋相处的时间久了,在他们面前偶尔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江逝秋一袭红衣,迎风而立,状似不经意地说“阿鱼说我长得好看呢,睁眼就要盯着我看哎,看来这人长得太好看,也是挺烦恼的。”
红绡“”
季不欢“”
行了,他们知道了,原来是搁他们面前炫耀呢。
江逝秋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找过来的秦渡搅没了。
秦渡进门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暗忖江大人今儿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顿时觉得有门。
不过他也没有进门就直接找江逝秋说公务,先和季鱼打声招呼,对季鱼道“青羽城附近一处水域出现异常,最近有不少渔民失踪,怀疑是有妖邪作怪,镇妖司的人去探查过,一直查不出是什么妖邪,便想着江大人正好也在,不如让他去看看,想必他应该看出些什么。”
最后,他一脸诚恳地说“如能尽早将作乱的妖邪诛除,也省得有更多的百姓遇害。”
季鱼赞成道“秦大人所言极是。”
得了她的肯定,秦渡很是高兴,笑着看向江逝秋。
这一个月,他和江逝秋打交道多了,虽然被他折腾得不行,却也摸清楚他的性格,总算懂得在江大人面前迂回的道理。
反正想要找江大人做什么,可以先来找季少主,有季少主开口,江大人一般不会推卸。
果然,江逝秋虽然老大不高兴,仍是和他一起出门。
就是接下来的几天,秦渡可能会因此付出代价,被折腾得很惨。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江大人折腾,还能跟着江大人去涨见识,挺划算的。
江逝秋刚出门,就有人过来拜访。
红绡将人引进来,都是季鱼认识的,有许修珏和除妖盟的左凌双,以及一个穿
着粉衣、模样娇俏的少女。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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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衣少女如同一只轻灵的鸟儿,欢快地朝季鱼扑过来。
季鱼双眼微亮,揽住了少女,素来冷淡的声音都添了几分欢喜,笑问道“漾漾居然也来了”
粉衣少女叫裴漾,是玉浮崖裴家的弟子,和季鱼是表姐妹。
当年季家的一位姑奶奶嫁入裴家,季鱼要唤她一声姑祖母,也正是裴漾的祖母。
因为经常生病,以前为了治病,季鱼曾去过裴家住过一段日子,和裴漾感情深厚。
“是啊,表姐,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裴漾叽叽喳喳地说,“我已经长大啦,这次我央求爹娘,让我也来青羽祝寿,涨涨见识,我想着表姐你可能也会来,果然昨晚就听说你来了”
季鱼虽然欣喜,不过也没忘记其他客人,和他们打招呼,请他们入坐。
许修珏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地问“季师妹的身体还好罢”
“挺好的,多谢许师兄关心。”
左凌双也关心了一番季鱼的身体情况,上次偃月山庄之行,让左凌双等人算是重新认识了传闻之外的季家少主,彼此有几分惺惺相惜。
是以得知季鱼来到陈家后,左凌双便直接过来拜访。
说话间,裴漾左右看了看,突然问“表姐,怎么不见镇妖司的指挥使江大人”
她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见见表姐夫的,还不知道表姐夫长什么模样呢。
季鱼含笑道“他有事出门了。”
裴漾很是失望,只好表示,等明儿她再过来,希望能见到表姐夫。
许修珏望着季鱼含笑的面容,能看出她眉眼间的明媚笑意,冲淡了气质中的清冷,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柔和美好。
他垂下眸,在心里叹息一声。
知道季鱼的身体不好,怕打扰她歇息,三人待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裴漾依依不舍地拉着季鱼的手,说道“表姐,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明儿我来找你出去玩,听说青羽城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过来这几天,都还没出去逛过呢。”
季鱼笑着应下。
裴漾高兴地跳起身,欢快地说“太好啦,有表姐陪着,阿姐他们不会再拘着我啦。”
她的年纪还小,只是刚出师,历练也不多,兄姐们都疼爱她,怕她遇到什么危险,出门在外都盯得紧,很少让她乱跑。
被拘了几天,裴漾一直想着出去逛逛。
现在有阿鱼表姐这季家少主带着,她又可以出去玩啦。
送走三人,正好到季鱼喝药的时间,红绡端来一碗煎好的汤药。
药还有些烫,红绡将药放到一旁,取来江逝秋前几日在路上买的蜜饯,准备等会儿给她家少主吃一颗甜甜嘴。
季不欢从外头进来,脸色有些沉,说道“少主,陈家的三小姐和她的夫婿在外面,想要见您。”
陈家三小姐
红绡瞬间
就反应过来,是陈青辙的父母,陈幕和尚云霄夫妻。
她看向少主,眼里浮现几分担忧。
季鱼神色不变,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少主”红绡欲言又止。
她笑道“这里是陈家,咱们是客,哪有不准主人进门的道理”
季不欢看她平静的神色,心知少主只是身子看着娇弱,实则性情坚毅,是个有主意的,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他转身出去,将客人请进来。
一会儿后,季不欢带着陈幕夫妻进来。
陈幕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年轻貌美,是个性子爽朗的女子。
这也不奇怪,她是一名天赋极高的除妖师,自能维持青春,因为天赋太好,陈家舍不得她外嫁,便给她招婿。
至于尚云霄,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然而岁月实在太过眷顾他,纵使早些年作为罪奴时吃过一些苦头,然而在入赘季家后,很快就养好身体。
后来转而入赘陈家,陈家待他亦是不薄,这些年养尊处优,加上天生丽质,看着不过三十左右,正是男人最富魅力的年纪。
季鱼抬眸看过去,请他们入坐。
夫妻俩这次来,带了不少礼物,都是一些药材补品,给季鱼补身体的。
这一看就知道是陈幕准备的。
陈幕关切地道“看季少主的脸色,比以往要好一些,可是身子大好了”
季鱼先是谢过她的关心,淡声道“确实比以往要好一些。”
陈幕笑道“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比起陈幕的关心,尚云霄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关心这女儿。
他曾经是云京第一美男子,纵使现在年华不再,仍是一个格外俊美的男子,端坐在那里,如同隔着云端的美人。
季鱼和陈青辙的容貌都遗传于他,父女俩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
关心完季鱼的身体,陈幕方才说明来意。
她一脸歉意地说“青辙那孩子实在太不像话,上次偃月山庄的事,我们已经听青峰说过,确实是他不对,小小年纪,居然行如此恶毒之事,上个月我们已经罚他在暗室思过,前些天他才从暗室出来,没想到”
说到最后,她脸上露出沉怒之色,显然被儿子气得不行。
季鱼神色未变,也不插话,只是低头喝药。
淡淡的苦涩的药味在屋里弥漫。
陈幕见状,又怜惜几分,说道“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季少主可以使人来找我们。”
她也不说什么温情的话,直接表明态度。
对于丈夫的前妻所出的这个女儿,她虽然做不到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却也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季鱼道“多谢三小姐。”
旁的便不说了。
陈幕也不在意,又关心几句,起身离开。
从始至终,尚云霄都没有说
话,季鱼也没和他交流的意思,父女俩都当对方不存在。
走出客院,陈幕无奈地道“你又何必呢季少主是你的女儿,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关心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没人会怪你的。难得见到她,你应该和她好好聊聊的。”
尚云霄淡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看他不愿意多谈,陈幕叹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季鱼让红绡将陈幕夫妻带来的补品收起,说道“等后天祝寿时,和寿礼一起送过去罢。”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想留它们。
红绡应一声。
陈幕夫妻的到来,并未影响到季鱼的心情,该如何就如何。
许是知道季家少主身体不好,今儿过来拜访的人并不多,季鱼也不在意,窝在客院里休息,乐得轻松。
一天时间便这么过去。
天色暗下来时,江逝秋仍未回来,季鱼也没等他,喝完药后便入睡。
只是刚睡下,又开始做梦。
海潮声声不歇,黑色的海面上,大雨倾盆而下,化作血水蔓延,将梦里的世界染成一片血海。
季鱼觉得自己就像血海里的一尾小鱼,随时可能会被狂风暴雨和巨大的海浪吞噬。
无尽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她疼得浑身痉挛,痛苦不堪。
实在太疼,喉咙间逸出破碎的叫声,她想要伸手抓住什么,然而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黑暗的夜空中,一只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
季鱼看不到它,在那双眼睛睁开时,她已经痛得连叫都叫不出声,只有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
神智开始变得混沌,她喃喃地叫着“江逝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破开黑暗,朝那只猩红邪恶的眼睛抓去。
咔嚓一声,像是镜面被打碎,黑暗的天空出现裂痕,那双眼睛也布满蛛网般的痕迹,嘭的一声碎裂。
随着黑暗退去,可怕的疼痛也随之消失。
季鱼睁开眼,浑身汗水涔涔,浸湿了衣服。
她看着将自己搂在怀里的男人,双眼被汗水打湿,眼前一片空茫,喃喃地叫“江逝秋”
“我在”江逝秋揽紧她,亲吻她苍白冰冷的脸蛋,“阿鱼,我在呢,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