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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无病走进客栈,却见大堂一角,许多人正围成一圈,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说说笑笑。那圈子正中躺有一人,只见他身材肥胖,衣衫尽裂,浑身上下竟堆满了食客吃剩的饭菜。店中的几个跑堂,还不断地拿些吃客剩余的残羹剩饭,甩在那人的脸上、身上,以此逗乐取笑。
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无病的二弟朱无能。原来他饿了一天一夜,实在抵受不住,于是强忍伤口疼痛,来到大堂,向店家讨些吃的,后见伙计不给,索性便抢了别人桌上的几个馒头大嚼起来。店掌柜见状,哪里肯依!于是叫来一众伙计,将朱无能痛打了一阵,推倒在地上。不知是哪位食客临时起意,竟向他身上扔了一些吃食,朱无能也来者不拒,别人向他身上扔什么,只要是能入口之物,他一概全收。于是店中众人觉得有趣,纷纷效仿,几个跑堂的小二则更是卖力,左右夜间无事,竟将这个当做一项取乐的手段……
可怜这在世的天蓬,伤病奄奄、匍匐于地、衣衫褴褛、浑身污秽,竟沦落得这般模样,当真是“龙游浅滩招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徐无病见状,不禁大怒道:“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立马上前,搀起了朱无能。
店掌柜气冲冲地跑来,拨了一把算盘,道:“这位客官,你们这两天的房钱,也该付了吧!拢共是三两四钱银子,本店概不赊账,若你再不付账,我等可是要报官了!”
徐无病从囊中取出了一锭银饼,递给店掌柜,道:“这个拿去,不用找了……”
店掌柜一见这白花花的一锭十两纹银,立时两眼放光,仿佛只一眨眼间,你便已成了他的亲爹。只见他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严冬脸面,此际已灿然生出了无数鲜花,眼眉之间更是溢满了一道道春日暖阳……他一把拿过银子,胁肩谄笑道:“啊呀!公子!公子爷这般豪爽……小的真是有眼无珠,得罪!得罪!公子爷但有什么吩咐,鄙店自当竭力,伺候周全……”
徐无病也不与他啰嗦,只是吩咐店家好酒好菜招待,另外,备好大桶热水,伺候他二弟洗浴干净。
……
忙活了大半时辰,待得将朱无能清洗干净,陪他吃饱喝足之后,兄弟二人当即朝天睡倒,一觉便睡到了次日天明。
大乾康元七十年十月初三,辰时。
徐无病直到天光大亮之后,方才起身。昨夜他总算睡得一个尽兴,起床之后,顿觉精神一畅,再看朱无能,只见他脸色红润、呼吸匀称,兀自睡得正酣……毕竟有神功护体,些许刀伤,已不足为患,之前他万般难受,委实是因饥饿而起。
跑堂的小二手眼明快,一见客人起床,立即端茶倒水,伺候得异常殷勤……
徐无病吩咐小二不得打搅二弟好梦,顾自到楼下用了早茶。他才刚刚吃了些点心,就听得门外“盟主”一声,齐闻钟已哈哈一笑,走了进来。
原来,齐闻钟昨夜得到消息,说是那天宝阁每月初三都要举办一场“天宝阁博物品鉴大会”(简称“天博会”),邀请天下各门各派的首要人物到场。今日恰逢初三,是以,齐闻钟定要约同徐无病一道,去那天宝阁中见识一番,也好借此多认识些江湖朋友。
徐无病拗不过齐闻钟一片美意,只得随同他一道前往,那齐闻钟行事爽快,拉着无病的衣袖就走。徐无病都不及向兀自酣睡的朱无能打声招呼,他心道二弟伤后已然无碍,此间的房钱我已给足,二弟只待好生修养便是……
齐闻钟自持一身武功,性喜独来独往,出门从来不带随从。每次生意办妥之后,他往往便将其余琐事交给手下门人,自己则四处游冶,放浪不休。
二人出得客栈,便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往北,再折而往西……长安城道路虽阔,但过往车辆络绎不绝,马车行进得甚是缓慢,直行了有一个多时辰,直至午时,方才赶到了天宝阁大门口。
徐无病下了马车,远远望去,便见一片灰白色的连绵围墙,围墙之内,隐约可见重楼高阁,仿佛不胜其数。迎面一座深红色的朱漆大门巍然耸立,门楼顶端,上书“天宝阁”大字,气象森森,令人不禁望而却步。
齐闻钟向门口的阍侍递了简帖,二人入得门来,穿过甬道,来到正厅之前,却见并无多少客人,只有一些仆从进进出出,显得格外忙碌。齐闻钟拦住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问道那博物品鉴大会开在何处,管事的笑回道:
“大会设在甲院,不过你们来的迟了,今日的大会已近收场,来客也大多已回……”
齐闻钟略感失望,然不甘空跑一趟,便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那管事手中,道:“我等远路而来,烦请兄台代为通禀一声,可否见一下你家主人?……”
管事接过银子,略一思忖,便问道:“敢问二位是?”
齐闻钟道:“老朽燕州府虎鹤拳掌门齐闻钟,这位是徐公子。”
管事道:“我家少阁主,今日正在甲院接见各路来客,你们便随我来吧……”
管事的中年男子便带着齐闻钟与徐无病二人,往正厅的西面行了一百余步,穿过两重门廊之后,迎面便是一处巨大的庭院,院门侧边书有“甲院”二字。
那甲院造得甚是轩敞,此时,院内陈列着几排长长的木台,木台每隔三尺便有围栏相隔,围栏顶端还用木板搭出了个檐楣。远远望去,就如一个个小门楼伫立其中,门楼之内,摆满了各种兵刃,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方的、圆的、长的、短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诸般兵器,应有尽有。
原来,天宝阁专司兵器打造,创阁已历二百余年。阁中俱是能工巧匠,所制的各种兵器,精巧绝伦,冠绝天下,连大乾兵部也是望尘莫及。
如今,天宝阁的兵器生意,已从民间逐渐延至官府,甚而连那萧国、楚国等周边邻国,都要不惜重金过来采办,若非朝廷严令,天宝阁的兵器早已散之四海。
此时,各路采办的客人都已纷纷离去,留下的几位散客正与天宝阁的少阁主慕容泯挥手道别……
管事上前向慕容泯俯身下拜,禀道:“启禀大少爷,这位是燕州府虎鹤拳的掌门,他素闻大少爷之名,今日特来拜访……”
那慕容泯倒是颇具礼数,见状忙向齐闻钟与徐无病抱拳为礼,将他二人引入了一旁的内堂。
徐无病见那天宝阁的少阁主慕容泯,年纪大约二十有五,长身玉立,形貌儒雅,脸色白净,面目清润,言语间也甚是谦和,不由得心中生出了许多的好感。慕容泯的身旁跟着一位少年,年纪大约十有六七,面容与慕容泯甚是相像,只一双眼睛,更是慧黠灵动,想来必也是慕容家的一位少爷。
进入内堂,几人分宾主入座,仆从上茶之后,慕容泯问道:
“在下慕容泯,这位是我四弟慕容吉,敢问二位如何称呼?”
齐闻钟忙抱拳为礼,道:
“老朽燕州齐闻钟,忝居虎鹤拳掌门,老朽在燕州久仰少阁主风采,今日得见慕容公子,老朽三生有幸啊!”
慕容泯略略回了礼,又转头看向徐无病,齐闻钟忙又说道:
“这位是江南来的徐无病公子,徐公子少年才俊,在今年中秋的捉妖大会上,他可是被大伙儿公推为‘捉妖盟主’啊!”
慕容泯不禁奇道:“捉妖大会?”
齐闻钟朗声说道:“少阁主久居长安,对我江南武林中事,恐怕不曾听得。今年中秋,我武林中几百位好汉,齐聚那太湖之畔,大伙儿都仰慕徐公子的……”
徐无病此时再也听不下去,忙出声阻止,道:
“慕容公子,徐某不过一介书生,今日能在此地与诸位相会,徐某幸甚!”
这时,慕容泯下首坐着的四弟慕容吉却道:
“你是‘捉妖盟主’?”
徐无病道:“这‘捉妖盟主’么,其中有许多误会,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慕容吉道:“原来你真的是那个……什么盟主啊……那么,你会捉妖?!”
那慕容泯是何等人物,一看徐无病就知他是个身无半点武功之人,再一听徐无病的言语,便知道个中必有缘由,便即言道:
“四弟,人所不欲言之事,切勿勉强!”
慕容吉嘟了个嘴,心中老大不快,道:
“大哥,我只是随便问问……”
那齐闻钟见状也不好再多言捉妖大会之“盛况”,便只得转移话题,于是向慕容泯说起了自己燕州一带的风土人情,以及自家的特产山货如何上等如何正宗云云……
慕容泯原以为对方专程而来,是为大量采办兵器之事,此时知道对方来意,心中顿时便失了兴趣,聊聊应了数语,便即端茶送客……
齐闻钟只好告辞出来,心中甚觉无趣,但见对方气派森严,自也不敢得罪,便带了徐无病匆匆出了天宝阁的大门。
出了大门,齐闻钟一拍脑袋,笑道:“盟主,你可知这长安城中最好玩的去处是哪里么?走!就让老朽带你去畅快一回……”正欲拉着徐无病大步走开,却见大门内匆匆跑出来的一个小童,看打扮应是天宝阁中的一名仆从,他拦住徐无病,说道:
“徐公子……徐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徐无病迟疑道:“我二人刚与你家少爷告辞,现下又为何事相请?”
小童道:“是我家小少爷,仰慕徐公子的风采,命我务必请徐公子入府,我家小少爷,要与徐公子……与徐公子好好亲近亲近呢!……”
徐无病在天宝阁中,见那大公子慕容泯形貌儒雅,有翩翩君子之风,心中甚有好感,但对那“小少爷”慕容吉,却不知为何,只初次相见便心存厌恶,当下便要婉转回绝,却听得齐闻钟上前说道:“徐公子,慕容公子既如此盛情相邀,你便进去与他一见吧!你若能与天宝阁的四公子结为好友,咱捉妖盟与天宝阁结为联盟,那今后,我捉妖盟中的好汉,可都要跟着沾光呀!……”
徐无病面露难色,仍然不愿答应,齐闻钟灵机一动,又接着说道:“徐公子,昨日你离开之时,说你二弟身负重伤,他慕容家的,什么好的伤药没有啊?你何不趁此机会,向慕容公子讨要一二……”
徐无病一听此语,顿觉有理,急忙向小童询问,小童未待无病开口相问,随即答道:“我天宝阁中,无论人参虎骨、熊胆鹿茸……再名贵的药材,但凡你叫的出,府中都有,到时只要小少爷一句话,你想拿走多少,就可以带走多少!”
徐无病不再犹豫,立时便跟着小童往天宝阁大门内走去,齐闻钟欲待跟着入内,却被那小童笑嘻嘻地挡在门外,说道:
“对不住!我家小少爷只是请了徐公子一人进去……”
齐闻钟只得无奈看着徐无病与那小童的身影匆匆入内,渐行渐远……他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心中对徐无病的际遇艳羡不已,忽地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起了刚才说过的那“长安城中最好玩的去处”,便迈开大腿,兴致勃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