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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巳时、长安城秋水原、神王阁大门前】
今日早间,李义主持案情分析大会,他原本就对与会诸人没什么期待,不想,参与这桩京城奇案侦破审理工作的诸位官员,非但毫无有用之言,反而在青衣卫议事堂中,各执己见,各自强辩了起来。
这几个人顾自陈述,意见始终无法一致,到最后,竟而为了该如何破案追凶,起了很大的争执。这一个个三品高官,在议事堂中正襟危坐,却为了一己之念,兀自在堂上争论个不休……
按照青衣卫都督沈环的意见,应该将那些混迹于长安街头的流浪者与乞丐尽数抓捕下狱,或者将他们一体驱逐。沈环说的很明确,凡无人担保、无家可归、无业可为者,便是长安城的流民,对这些“三无”流民不必心存怜悯,而应尽速“处理”。若听任这些流民四处游荡于长安街巷之中,一来有损京城治安,二来就是给作案的元凶提供了大批“猎物”。长此下去,无端死于长安街头的流民将越来越多,消息一旦散播出去,长安百姓更将惶惶不可终日!
沈环此言一出,立时就遭到了刑部尚书成克中的反对。在成克中眼里,这些流民就算无人担保、无家可归、无业可为,属于“三无人员”,但也是长安之百姓,是大乾之子民。天子脚下,众生平等,怎可对那些活生生的人命草草处理,尽数驱逐?如今长安城乍现妖物为祟,朝廷第一个要想到的应是如何去保护那些流民,怎可对他们随意抓捕?若为官者如此滥施刑罚,岂非与妖人无异?!
沈环立即反唇相讥道,如今长安男子在宵禁之下,大多已夜不出门,是以妖人攻击的目标便成了那些散处于各个角落中的流民。若流民一日不除,乍现于长安街头的死尸就将越来越多。依照成大人的意思,对这些流民该当如何处置?
成克中当即不假思索道,为今之计,首先当尽力保护好那些流民,同时也不应给此案的元凶制造杀人的机会。至于具体该如何处置长安流民,京兆府尹钟大人应当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三言两语间,便将这一棘手的问题抛给了京兆尹钟兴鸣。
钟兴鸣的心里早已经将成克中暗自咒骂了无数遍,他此时只得硬着头皮答道,长安城目下有不少于一千多的流民乞丐。对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京兆府一直在加强管控。无奈,官府将他们驱逐之后,他们还是会想法子重新混进城里,是以多年来,京兆府想尽了办法,可还是管束不住那些流民四处混迹于长安街市。他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听闻大理寺最近正在研究管控流民之法,钟某倒想请教戴大人约束流民之策。
听钟兴鸣又将问题抛向了自己,戴舟心里倒也丝毫不慌,他便朗声回道,当下混迹于长安城的流民乞儿,根据大理寺派专员查访,大约有一千六百二十余人。这些人大多是男子,年纪都在十四岁至七十岁之间。只因长安人乐善好施,是以这群人不事稼穑、不愿做工,常年混迹于长安街头,以乞讨捡拾为生,偶尔也有偷盗抢夺之举。到了夜间,这群人往往便在街巷的角落、桥底的引水洞、破旧的祠堂前随意铺设一席,就地而眠。如今长安城既出现妖人为祟,为保护这些流民,应由京兆府率同下辖各个县衙,将这些流民尽数收容,妥为安置,以防他们一个个都命丧于妖人魔爪之下……
钟兴鸣未等戴舟把话讲完,便跳起来说道,戴大人话说得倒是好听,“由京兆府将这些流民尽数收容、妥为安置!”这一千六百多个流民,京兆府应当将他们收容于何处?又何来的银两去安置他们?
钟兴鸣又掰着手指给大家算了一笔细帐。依照每一个流民每日口粮一斤糙米计算,折合银两就是半钱。一千六百人每日的开销就是八十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两千四百两,一年的花费就有两万八千八百两。若再加上这些人的衣服、被褥、饮水、食具等等一应生活所需,至少也要五万两银子。此外,官府还需选派大量衙役属员前往督查管理,这些个杂役的开销又有两万多两。就算京兆府与各个县衙能够腾出地方收容这些流民,请问这七八万两银子,哪个肯出?是你大理寺出,还是户部?
一旦说到银子,戴舟与成克中立时低头不再言语。堂上诸位官员大多心里清楚,如今整个大乾户部,几乎已到了无粮无银的地步。原有的几十万两银子,大多已用在了赈济灾民的头上。此时天将雨水,大旱虽除,然此次旱灾毕竟迁延太久,朝廷赈灾的银两多半还是魏王李缜南下江南筹来的,如今又哪来的钱粮来安置长安城的流民?
大乾皇帝李重盛体恤灾民的艰难,虽见大旱已除,但还是将李缜筹来的两百余万两银子尽数发放灾区,用以资助灾民们度过饥荒,早日恢复春耕。是以如今的国库已存银无几,户部尚书秋明礼几乎是掰着手指在过日子。京官们的俸禄也已被天子下令减半发放,在这个时候,谁要是胆敢上书天子,请求朝廷下放钱款,用以收容那些毫无所用的长安流民,不用想都能知道,那简直是在找死!
从官员俸禄中克扣下来的银子,却用来喂养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民,这件事要是被百官们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感想?这样愚蠢的提议,皇帝会答应么?
……
这时,还是青衣卫都督沈环站出来打破了沉默,只听他冷哼道,这一千多个流民,留之只会添乱,还给暗中的妖人增添了诸多下手的“猎物”,就该将他们尽数抓入大牢,用无尽的苦役去对付他们,至于这些人的生死,不如就交给老天。,在沈环看来,让他们死在妖人魔功之下,还不如死在徭役中,至少还能发挥这些人的一点用场。
然而,成克中与戴舟却兀自反对将这些流民随意抓捕。他二人虽不认同由国库放银来救济流民,但也坚决不同意将这些流民如同猪狗一般随意逮捕折磨。到后来,成克中与沈环各执己见,竟而在议事堂上公然争吵了起来……
李义听得心烦意乱,当下便摆手喝阻了两人的争吵。他见这些人争了半天,对破案之事却是毫无助益,索性挥挥手,草草说就几句,便匆匆结束了此次早会。他也不待众人向他请安告退,自己顾自一人,当先大步而出,离了议事堂就走……
李义出了青衣卫之后,便向南而行,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位于长安城南秋水原的神王阁。他此时脑中思绪纷杂,只得去找他的师傅白无命求助。
李义一路走一路思忖道:怪不得父皇昨日殷殷叮嘱我要“集众人之力,早日破案!”因为父皇这句话,我今日一早便将这些官员又尽数召集于青衣卫中,听听他们有何高见。然而这批人有什么“力”是我李义所能集的?大多是些敷衍塞责、强词狡辩之徒罢了!然则,今日他们所言的“收容长安流民”之策,看来着实是难行啊!
李义兀自思虑着,如今我大乾国库空虚,百官的俸禄都不能完整发放,此时若还要从国库中硬挤出一些银两,用来安置那些流民乞丐,此举势必会引来百官反对,父皇也定不会赞同。可是我昨晚上对父皇提出由京兆府来收容长安流民之时,父皇却并未当场提出反对,而只是让我“访贤求能、广诹善道,集众人之力,早日除妖破案!”……看来,父皇的意思,已尽在这一句话中了。
李义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摇头叹息。身为大乾皇帝的父亲,明明不赞同自己所说的话,却并不当场说破,而是让自己回去之后,再想法子琢磨体会,对这一份“苦心”他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或者对这种“言语的艺术”,他也委实感到自愧不如。
想想也是,且不说此刻的大乾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户部肯放银,这一千六百多号流民,让钟兴鸣上哪儿找这么多地方去安置他们?万一官府处置失当,激起流民生变,朝廷又该如何应对?这些流民若散落在外,听任他们饿死冻死,甚至是死在妖人魔爪之下,百姓自不会怪罪朝廷,而一旦有流民死于官府收容之所,百姓又会怎么想?……
此时的李义不得不承认,自己行事是有些失之于草率了,有很多问题他还没有考虑到。自己昨晚刚刚想好的“由官府收容长安流民”之策,看来未必行得通!
可是,这么一大批散处于长安各个角落中的流民,若不由官府收容安置,岂非一个个都要遭到妖物的毒手?如今那猫妖人在暗处,一时半会还无法找到,听师弟所言,猫妖轻功高超,她要施展魔功,摄取那些流民体内的精元,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一下,李义心里也陷入了两难之中。对这些命如蝼蚁般的流民乞丐,就算他们活得一无所用,可毕竟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李义既无力对他们尽皆收容安置,也没办法派兵时时刻刻去盯着他们每一个人,难道就听由沈环所说,将他们先行抓入大牢,待到猫妖被捉,再行释放?
当然,李义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沈环所言,兴许,对于这些流民而言,他们宁肯死在猫妖“和合之术”下,也不愿被抓进青衣卫大牢中,如同猪狗畜生一般地苟活于世!
猫妖“和合之术”,虽然会让你送命黄泉,然而过程却是欢愉无比;青衣卫的大牢,虽然会让你苟延残喘于世,然而这中间却要经受无尽地折磨……这两条道路,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前一种选择。
“咳!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十二人先后死去,虽然这些死者均是无关痛痒之辈,然照此下去,何日是头?接下去,我李义又该如何去破案除妖呢?”李义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时他抬起头,不觉已走到了神王阁的大门前。
那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寻常宅舍,乍一看去,便与一处普通民房无异。只见斑驳的矮墙围着一扇破旧的木门,那木门好似年久失修,望上去实在有些残破不堪……
李义走到大门前,举手正欲叩门,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忽然不叩自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白发老者。那人虽生得有些龙钟老态,然须发皓白,迎风飘飘,看上去却有着几许仙风道骨,正是那位神王阁的守门人。
“老人家,我找师傅!”李义向那位白发老者拱手为礼道。他也不知那老者究竟姓甚名谁,只知对方乃神王阁的守门人,几百年来,就只是守在这一处不起眼的大门旁。
“哦!白老阁主今日不在皓园……”守门人摇头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