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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一片妖艳得摄人心魄的花海,连总管悄悄叹了一口气,从两年前起,他费尽心思,终于将这传说是佛之花的曼珠沙华种满未央宫外。
第一次花开的时候,皇后娘娘在这花前呆了整整半日,神情里有一种近乎出尘的清冷光华,但此后也不曾再说什么。
可这细长优雅的花美则美矣,可那红非但不见喜庆,却总带着惑人的残艳。
就像他轻叹一声,恭谨地低声道:“陛下,司徒大将军希望您能避往洛阳行宫,皇后娘娘的人马已经闯进了宫城。”
许久之后,那隔着重重幔帐,既深且远的未央宫内殿深处传来虚弱却淡冷的声音:“小连子,朕这身子还能去么?”
“太医叮嘱,陛下龙体是不宜动的。”从两年前起,陛下病重后就隐于未央宫,连政事也渐渐无法过问,原本的双圣临朝,也变作了皇后一人处理政事。
“这么回了司徒罢,等等不去洛阳,太极殿还是去得。”低柔的声音似一滴水落在那满室幽寂里,漾开层层涟漪。
司徒昭看着远处轰然关闭的城门,修目里几乎要崩出火来,冷峻成熟的面容上带着压抑的愤恨。
他早该在背后先将那妖后斩杀,再来向陛下请罪,便是身首异处,也死得其所。不该到如今陛下病危,那妖后狼子野心把持朝纲数年,羽翼渐丰才动手,果真迟了一步,一旦陛下大行,难道天下真要落入那妖后手中。
不,那妖后行此逆天之事,天下义士决不会坐视,必将奋起除奸。
想起他和王相本打算在陛下病危殡天前。将妖后囚禁,保得朝纲。可是谋划许久,才发动了虎啸卫控制住了皇城,可是不过短短十数日,情势便完全逆转。
原本以为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军队竟然会听从那妖后的旨意,这究竟是为何?
远处那熟悉而刺眼的黑色盔甲,刺得司徒昭眼睛生疼,手将虎头刀扣得生痛。
玄衣卫竟然是玄衣卫,司徒昭忽然很想大笑,本是聪明之人,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早该消失的军队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且兵甲不怠。
化整为零,分散潜入各支部队,原本就是功勋卓越的老兵成为新兵教头。再带出新一代隐藏的玄衣卫,一旦起事,便可一呼百应么。
即使无比憎恨着那个卑劣的女人,可却不得不佩服那样的谋略。
只是,于公于私,他们永远都是敌人,司徒昭地眸子里梭地灌满凛冽杀气。
玄武门
偌大的广场,宁寂无声,幽幽黑云压在天边,似有无数只眼正从云中窥伺。这开国时太祖皇帝亲手射杀同胞兄弟之处。时时围绕着一股肃杀之气,而此时,历史似再次重演,刀剑枪矛森森林立。
蒙面地玄衣武士仿佛来自幽冥的阴兵,一具具雕像般肃立玄武门前后。甲胄森严、枪戈林立,静谧中刀刃间的杀气一点点流汇成无形的雾,沉沉压向太极宫。
太极宫前,数队金甲虎啸卫持刀对峙于前,面色肃然。目光凌厉。气势丝毫不亚于玄衣武士。
一时间金戈耀日、杀气冲天,空气仿佛有些微摩擦便会爆出火光。
直到那一抹绯红的身影出现。
黑压压的玄衣武士如潮水般安静地分开。她缓缓移步而出,一身百凤来朝提金衣、金银万字祥云披锦,十二幅黄丝裙,佩绶华丽,一条碧玉带拦腰而过,衬得她纤腰楚楚,雍容华贵。
可她却披散着满头青丝,一顶捧在手间的九凤丹阳衔珠冠熠熠生辉,象征着天下女子最高的地位。
她静静立于两军之间,清秀的面容安详沉静,仿佛所立之处不是兵刀屠戮场,而是宫闱后花园。
那双水翦星眸缓缓抬起,盈盈看向太极宫的深处,那至高至深地帝阙上之人,一袭明黄圆襟九龙戏珠袍宣示着天下至尊的地位,他慵懒地斜倚着黄金龙椅,纤长的指轻轻扣着雕龙扶手,如扇睫羽在他白皙地脸颊烙下莫测的暗影。
杀伐果决的武宗熙圣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脸了
从玄武门前到太极殿深处,隔了重重人山,如此远,如此暗,但她却仿佛能看清那倾世容颜上每一丝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到底来了么,他的爱后。
她微微眯起星眸----是,我来了,来索回一切!
不知何处而来的烈风卷过,她的黑发在风中狂肆的飞舞。
“铮”宝剑出鞘,声如凤啸九天,她手中的利刃笔直地指向太极殿。清秀容颜上扬起的笑,温婉安雅不再,却似天地间最不羁地风----恣意狂狷,傲然凛冽,让虎啸卫深感压力地心神一震。
“杀!”冰冷清晰的字,自她的红唇间吐出,绷断了最后的琴弦,卷起漫天杀气,黑衣武士一声接一声的长啸,震撼天地,出闸地猛兽般涌向了太极殿。殿前虎啸卫,亦气势如虹,毫不畏惧地迎上。
金戈相击,鲜血飞溅。那华贵东珠凤冠,早已怦然落地,马蹄下珠玉四散。
承天十五年秋
执清君侧、正朝纲为帜,则天顺圣皇后策兵十万,兵谏玄武门史称顺圣兵变。
唯在此岸多彷徨,多少烟花事,尽付风雨间,多少尘间梦,尽随水东转,开到荼靡,花事了
看着眼前片片炽热与冷冽并存的曼珠沙华,青宝淡淡开口:“陛下呢?”她到达太极殿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
似乎完全没看见她华丽后服上那丝丝缕缕的红痕是什么染就,仿佛早已恭候在此的小连子领着身后地一干大内侍躬身行礼:“陛下在殿后地园中。”
宽袖一挥,身后的黑甲武士立即整齐地退后,她独自地向殿后走去。
空无一人未央宫,如此深远幽邃。雍容大气,她在这里慢慢走过自己地幼年、少年、直至青年。然后是短暂而漫长地离去,三年又三年,似水华年,少年得意,青年沉稳,那许多的艰辛、煎熬与辗转地痛苦快意仿佛都镌刻在这青砖地上。
泠泠的风瑟然吹过,撩起她的发丝,仿佛还能闻到很久以前的味道,细细的老沉香木的味道,那些熟悉而陌生的人影就在面前一一掠过。
只是。很多事,很多人留不住
很多温存的笑容,在你背过身的那一秒化作狰狞。
在这座象征着天下权力的殿堂里。有什么是留得住地么?
女子,在这深宫里,总是比旁人更多艰辛。
有时候,真的是觉得很辛苦呢。她一直以来只是想有一个人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离开,生死与共?不,能生为何要死,纵横沙场多年,她与同伴们的誓言都是但求同生,不求共死。生存,是比死更需要勇气地事。
想要得到自己所求的东西。于她而言永远是如此的困难。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润泽的红唇边勾起一丝轻笑,看向那片血艳花海中纯白的身影。
如今,她胜了,赌局里的赢家总是能赢得奖赏。而她,只是来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细细的精致龙纹在他的华衫上缠绕,裹着那修长优雅的躯体,水银般地发丝绕过通透的碧玉九龙发簪,顺着露出的诱人的修美脖颈、肩背落在花间。
那样修长的飞眉。细密卷翘如黑凤翎地睫羽下。似能吸纳人魂魄的魅眸里,深不见底。不知多少人在里面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苍白的肌肤若上好白瓷,唯一的艳色是那菱唇,与曼珠沙华一样的滟涟。
这样精美到绝处地人,慵懒依着地却是一只巨大的白虎,丝毫不掩饰虎目里地冷酷与霸气,见着她后,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嘶啸,震得地面一颤,丝丝血腥的气味流溢,与主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轻轻拍了拍那白虎,白虎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不曾起身。
“我来接你了。”她弯着眸子轻笑,瞧,他终于是她的了。
彻彻底底,纯纯粹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
风微尘看着她递来的素手,菱唇勾起一抹惑人的弧度,缓缓伸手,温柔地握住,忽然猛地一拉,将她拉倒在自己身上。
低头,近得看得见彼此眼眸里的模样,温热潮湿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细致的皮肤上,几乎是唇贴着唇:“是谋反,还是接我。”
那低柔的声音,含着一丝撩人的沙哑,她背脊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国,你说我该谋国,还是谋人。”
用手细细地一点点描绘他脸上美好的线条,眷恋地缠绵。
他胸腔里有细微的震动,似在笑,俯下身子,轻而易举地吻上她柔润的唇,慢慢缠绵地吮吻,勾引,她舌尖一顶,将一粒清凉带着莲香的东西送入他喉间。
风微尘喉间逸出细微的叹息,眼里带着薄雾似的光华,却没有抗拒地咽下,慢慢加深这个吻,一点点仿佛将她的魂魄都吸食殆尽。
她轻轻地嘤咛一声,伸手紧紧地抱着他温暖柔韧的身躯,再不会放开。
她踏着黄泉,渡过忘川,再次回到这人间彼岸,倾天下之力,只为了这遍地曼珠沙华间,他最尊贵的、坚定的
这个人比谁都美丽,比谁都狠辣深沉,却也比谁都纯粹,有着便是满身伤痕,亦不会放弃她的心。
许久之前,流年未逝,荒芜园中那满架野蔷薇下,芬芳而自由的香气弥漫,那个白衣少年,一笑倾国。
若未来还有漫长的时光。可否抛却那些层层牵绊,只是握着彼此的手。便能渡过岁月冷暖,千重浮生。
完成最初的承诺,白首不相离
承天十五年秋
天极第五代帝王,武宗熙圣帝沉疴难愈,英年早逝。
帝继位十数年文治武功,铁蹄铮铮,平定四方,堪媲太祖,举国发丧,万民之哀声不绝皇城月余。
时年。冬末
由左相慰迟贤、三省六部青年派官员为首,承表请奏,顺圣皇后登基为帝。是为则天帝,临淄王风翼为太子,然新帝未曾改元,仍继承天之号。
则天帝继位后,重农然不轻商,女学光盛,女科初行,翰林院亦设章兰翰林一职,虽为翰林院七品编修,但女子由此始。可入朝为官。
承天二十二年冬
则天帝偶染风寒,虽太子夙夜汤葯侍奉于前,然病如山倒,竟不得愈,则天帝殁。太子继位,是为景顺帝,由此百年间,天极之势达鼎盛。
当他还是个小小的少年时,太傅曾说他过于早慧。但他最不懂的并不是奏折上那些灾患、朝内的官斗。而是他地父皇和姑姑。
是的,这个秘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登上帝位地女子,并不仅仅是皇后而已,她还是他的姑姑,那个传说中早已牺牲的天极第一战将,煊帝皇长女,风玄优。
父皇与姑姑的爱,像一则隐秘的传说,就像这皇宫里无数的秘密一样。
他永远不懂,那个只一个冷冷眼神便能让凶残猛虎安静低头的父皇,为何会在那年轻易地因病弱被囚禁,甚至安静地放下手中的皇权。
而那样不羁的姑姑又怎会登上那个皇位,那个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的老太尉,曾经地右相曾黯然苦笑,说,那是姑姑终于不愿再退让,若当年他们不曾逼迫,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顺圣兵变。
但是那一日,他伏在窗上偷看时,又被父皇逮到了。
他以为又会被交给姑姑收拾的时候,许是看出他眼里地疑惑,父皇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那满地妖红似血的彼岸花,慢慢说着一些彼时,他并不甚了解的话。
父皇很美,他漫长一生中都不曾见过比父皇还要美丽的人,只是一袭素白薄衣站在花间,生生压下了那些夺人的彼岸花的光华,可他的眼睛却让自己从不敢看,太深,深得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逃脱不了他的掌握。
“翼儿,你记着,为君者,永远要清楚地一点,便是你要什么。
朕要这个天下,便谁也不能染指,朕要这个人,便绝不容任何人在她心里还有位子。
朕要,就一定是朕的,完完全全不容任何人分一杯羹。”
他似懂非懂地看着面前妖异的花,却不敢抬头。
父皇优雅地轻笑,抱起他,可他却觉得那怀抱很冷,不像姑姑暖暖的怀抱,也许只有姑姑才会觉得父皇的怀里是温暖地。
“不懂么?翼儿,你也许会懂,也许不会,若有一天你懂了,这个天下,你便稳如泰山,可是,你会很辛苦。”
父皇在叹息,他不敢出声,总觉得微笑的父皇,其实很可怕。
后来,他长大了,有一时处理不了的烦心事,便会来未央宫看那怒放的曼珠沙华,听说,这花本是姑姑的故人赠地,这样含着佛理地、忧伤的曼珠沙华,是一种纪念吧。
花开不见叶,叶开不见花,生生世世,开到荼靡,也只能在彼岸遥遥相望,约莫其中也是有一段遥远地故事。
可是,未必真想登上那个位子的姑姑,如今见着这花,想起来的大约只会是父皇吧,在遍地绝美凄红的彼岸花间选择了放下皇权的父皇,占据她所有视线的人,倾国倾城。
父皇这一生啊,从来都是如此的盛势凌人,退退进进,他是永远都明确地朝着自己目的而去的人。
十数年,不动声色地安排下一切,只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不论是至高的皇权还是心中的挚爱,便是亲手造出一个盛世帝国,也可以冷酷地抛弃。
他做不做得到那样的冷绝犀利?扪心自问,真的是很难,毕竟他不曾与父皇遭遇那些辛苦。
“皇爷爷,您怎么又睡着了?”稚嫩的声音响起,风翼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恍惚,蹲在膝盖下的小东西,仿佛变成了当年的自己。
片刻后,他微笑着抱起那小小的大眼睛娃娃:“皇爷爷只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小东西好奇地拉拉那一把胡子,吓得身边一群宫人和他爹娘一头冷汗。
“是啊,很久很久。”
久到曼珠沙华已经不知开落多少季。
父皇和姑姑,会在遥远的天地边,安静地渡过那些平凡的岁月吧,平凡的,静好的岁月。
夜如水,云影开阖间,隐隐有一艘船一样的巨大阴影慢慢地从天空边滑过,伴着朦胧的月华,如梦似幻。
“大人,谛听大人,花快开了。”尖细的嗓音响起,像一只吵闹的夜莺在叫嚷。
揉揉眼,打了个哈欠,谛听缓缓张开妖异地眸子,看向甲板上那剔透的水晶缸,一朵重瓣青莲,正慢慢地在月光下缓缓地打开花瓣,剔透的莹莹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摆,散出阵阵淡雅教人神宁心静的熟悉莲香。
瞥了眼满是吵闹生物地船内,谛听看向天边,轻叹一声,原来又到了这里啊,已经过了这么久么故人不知可还在大约,已经不在了吧。
有细细的悠远琴声从天边传来,在盛安京安宁静谧的夜晚慢慢荡漾开,波动了幽幽的彼岸花香。
凉露夜抚琴,九州遗众芳
银河安无舟,彼岸已定香,
花开花落终有终有季,
来年谁记忆相思浓
端看这韶光旧风流,百岁光阴如梦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