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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歇下了,卸下画好不到一个时辰的妆容,散了金翠赘饰的头发,高枕安卧,拥被而眠,似乎是数日奔波,长途劳顿,加之几番出生入死,劳心伤神,今日终于沾着了眠床,疲劳来袭,不多时,就只见着眼睫微动,传来轻微的缓长气息声。
邢天扬带了兵士在院落里把守着,青鸾与紫衣二人在房间内伺候着。皆是提了心尖子等着,等着下一刻,一定会发生,却又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发生的事情。
邢天扬是不敢掉以轻心,公主今日刚从西凌归来,陛下就马上软禁了她,以公主的心性与……能耐,就这么乖乖地被囚了?他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而青鸾和紫衣亦是忧心忡忡,陛下的突然发难,以先前的一地瓷片碎物来推测,公主的内心里,应该是有惊涛骇浪的。以那小祖宗的习惯,往日在拥樨殿,偶有小脾气,也会恼得半夜失眠,常常大半夜把大家都折腾起来,喝茶水,看月色之类的,今夜这阵仗闹得,岂有安眠之时?
哪知,出乎意料的是,公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一夜好眠到天明!
且至天刚朦亮,一夜安眠的公主就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洗漱,梳妆,还用了些粥食作早膳,然后,出房门,扫了一眼满院子的人,抬脚便下石阶来,沿着鹅卵小径,径直往院外走,身后,青鸾和紫衣二人,抱了长剑紧跟着,亦行得衣袂生风。
院子里守了一夜的兵士们,见公主这旁若无人的阵仗,又想起昨夜领到的使命,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想拦吧,可刑大人站在廊下,未有只言片语的发号司令,不拦吧,眼看公主跟她的两个侍女,就要走出院子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行至院门前,停住,无话,身后侧青鸾便脆亮地呵了一声:
“开门!”
两个守门的兵士就给呵得僵在了那里,公主出房门,邢大人都没有发令拦人,那么现在要出院门了,这门,是开呢,还是开呢?两人遂跟院里所有兵士一样,将探寻的目光从公主这边转向邢大人那边,再转回来,再来回地转。
谢天谢地,终于见着邢大人抬手一挥,示意开门,“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公主和她的侍女走了出去,邢大人的手复又再挥,众兵士如释重负,齐齐跟了出去。
后来,这日清晨,栖凤城的凤家军军营里,早起晨练的鸾卫骑兵们,就有幸见着了公主的大驾光临,一青一紫两侍女捧剑随侍,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队禁卫军士。公主殿下云鬓梅妆,宽袖常服,锦绣腰封,在晨光雾霭中,仿佛行在九霄云端,可那一脸的肃然神色,又透着浸人的阴寒之气。
鸾卫们只知公主凤颜不悦,却不知凤心何故,只听见青鸾询问凤大人所在,有亲卫赶紧上前领了,一路过去。后来据那领路的亲卫说,待行至统领大人房前,公主殿下先是让刑将军到她跟前来,又低语着,朝他摊开掌心,像是讨要什么东西,邢将军愣了片刻,从靴里摸索出来递了上去,公主殿下接得快,且又一翻手就藏于袖中,没能够看清楚是何事物。
接着,公主留了所有人在外面,一个人进了房门,然后,反手重重关了房门,后来……大家又没有透视眼,皆不知后来怎么就成了那般模样,不过,倒是恍然大悟,明白了公主当时向邢将军讨要的,是何物件。
不过,也许连凤大人自己,恐怕一开始也是不知的,不知公主殿下为何突然发难……
彼时,他恰恰着好武服,整饰妥当。连日奔袭,一夜好眠,今日起得晚了些,已有亲卫来催过,今日,陛下要见他,他得赶着出门。正准备往门边来,就见着公主一把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他到不觉突兀,先前亲卫来送洗漱热水,出去后,房门就一直虚掩着。反倒有些惊喜,公主来看他,且还捡了个这么及时的时候,晨曦斑驳,虫嘶蝉鸣,情思迷离。
他便赶在公主反手关房门的那一刻,迎了上去,将她迎在了房门的背面上靠着,几近贴身,借着东窗的晨光,低头去看那秀气的小脸,消瘦轮廓,越发显得双眸如点漆,粉面桃色,画得精致,只是,仍是掩不住眼皮下的浓浓青色,他不禁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触了那青色之处,轻轻地笑着说来:
“公主,昨夜又择床了么,怎的没睡好?看,眼圈都是青的。”
那窈窕小人却未应他,一双水润大眼,雾气氤氲,涣散的神光里,溢出来的仿佛是已经经受不住的莫大忧伤。他心里,便有怜意与疑惑共生,即怜爱这可怜模样,又疑惑这不太寻常的反应,正待探寻追问,下一刻,突然感受到了腹间的剧痛。低头一看,那只半掩于轻纱广袖下的白玉纤手,正紧握着匕首柄端,朝他腹上狠狠刺来。
然而,脏腑内的穿肠剧痛,抵不过心中突然袭来的没顶慌乱,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那么站立着,任她发力往深里刺。
那凝眉垂目,紧咬朱唇的玉人儿,见他不躲闪,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手上开始发颤,刀尖便在他体内搅得天翻地覆,他一个痛苦的*溢出嘴边,那发狠的小人儿就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猛地松开手,身形微动,脚下轻移,应是想要转身夺路,开门出去。
他的手脚,向来都比她快。不加思索,一个倾身,展开双臂,在她转身前,将她迎面狠狠抱住,只管紧箍双臂,贴胸抵腹,却丝毫不顾那腹间匕首尖刃,又往深处刺穿了几寸。
“你疯了吗,快放开我。”那纤细小人儿先是猛地挣扎,又突然停下来,应是意识到腰间所抵刀柄的推进,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喊。
“不放!”凤玄墨痛得一边抽气,一边执拗地抱得死紧,让怀中的人动弹不得。现在放了,兴许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了。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为了就是能够靠近她,长伴她,有朝一日,能够配得上她,拥有她。
“你……你这样,会死的。”那声音染了哭腔,有些颤抖,是舍不得他死吗?在他将她彻底激怒,怒到可以一句话都不问,就能够一刀捅过来之时。
“死就死吧,至少,是死在公主这里。”他感觉到,腹间刀口处开始有血在往外渗,越来越多,汩汩直冒,可是,于他而言,刀伤血口,何所惧焉,与其放开手,让她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倒不如,就这样死在她的怀里。
“你弄脏我的裙子了!”那爱干净的公主,终于皱着眉头,嫌恶地说出,他的血,污了她那仙子般的浅色素锦裙衫。
凤玄墨心中一凉,终于松开了禁制,不再将她贴抱在胸间,而是抬起双手,撑在她肩头两侧的门上,依旧将她困在面前。
夜云熙神情萧索地往门上靠了,转眸左右看了看他撑在她身侧、微微抖动的双手,竟嗤笑一声,说到: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话说清楚再走的。”
凤玄墨便垂头去,将脸凑得极近,迎着她的气息,听她说话,那些话,听得他心潮起伏,莫名慌乱,而那如兰气息,却又让他,莫名情动。大概是那种决然的神色,那种妄想在绝望中寻找一丝丝好运的语气,让他倍感恐惧,又抑制不住地,想要用身体的深深欲望,来抵消这种浓浓的恐惧。
“陛下昨夜来找我,说你一早就在与他合谋,算计我的鸾卫营,又设计让西凌人来劫持我……你倒是告诉我,陛下说的都是假的?他不过是为了让我与你生隙,好叫我如了他的意,继续北上嫁给皇甫……阿墨,你告诉我,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做?”
幽缓的语气下,却是几近哀求的神色,凤玄墨看得肝肠寸断,却恨自己口拙,终是要伤透她的心。那一件件的,都是他做过的,也是他生来就必须去做的,如何否认?他其实,从未对她说过谎话,那种说了一句,就需要再说十句、百句、千句来圆它的伎俩,他其实向来不屑。只是,同样,也从未对她说过真话,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说,害怕一旦说起,就再也无法靠近。于是,亦如同说谎话一般,一次不说,便需永远不说,方能圆得来这个场。
而此刻,终于到了躲无可躲的时候,面对她的清算对质,他否认不来:
“陛下所言,句句是真。”
见那花蕊容颜瞬间暗淡,如霜打冰残,他心中亦像是起了风卷残云般,不顾腹间剧痛,猛地撤下双手来,复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垂她颈间,说得急促:
“可是,我对公主的心,也寸寸是真。”
他直想把心剖了,给她看,却又觉得,事到如今,就算把心剖开了,她也未必再信他。那刀刃所刺之处,开始在痉挛,有些部分的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在逐渐的迷糊之中,他只记得,有些记忆深处的东西浮了出来,如同洪水狂涛中,一根稻草浮了上来,他伸手抓过,艰难道出,祈求这根稻草,能够让自己不会彻底地沉下去:
“那年……第一次在香雪海里遇见公主,公主喝我腕间血时,我就对公主下了云都狐族的血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下誓之人,若有背誓……人神共弃,不得善终……下誓之人,若遭背誓……”
那长长誓语,似乎还差了最后一句未说完,他便到了极限,垂头倒在那软软娇娇的小人儿身上,彻底没了知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