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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青鸾竟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拔凉的地面上站起来的,依稀是明世安扶了她一把。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凤家府邸的,依稀是才走出那城门洞,就瞧见了凤大人,那位大人一身戎装披挂,毫无憔悴病容,宛若天神般杵她跟前,三言两语便知晓了大概形势,再伸出手臂在她面前一挡,阻了她的去路,说,你就这样去告诉她,她受不住的。
一句话便止住了她的脚步,让她靠在城楼墙根下,静静地等了半个时辰。因为凤大人说,要她等他片刻,等他安排布防一番,再由他去……跟公主说。
眼看着周遭百姓突然散尽,城中万户瞬间紧闭,再眼看着城门合上,城楼布防,兵士们步履急促,来来往往。一会儿,高公公快马加鞭地驰过来,几步撵上城楼去找凤大人,风也是似的来,又风也似的去,曦宫多年,她竟没发现,这位日益发福的内庭总侍竟是个……行家高手。一会儿,又是一队骑兵,策马出城去,往黄沙地里去接应那些正在奋力归来的鸾卫。
最奇的是,明世安竟一直将她守着,后来见站在过道口碍事,索性与她并肩往城墙根上贴靠了,做一双乱世闲人。青鸾斜着眼睛将他打量半响,终于忍不住,脱口问出:
“明小将军,国家有难,你不去出力,却在这里跟我一婢子,虚耗时间做什么?”
“我今日的任务,只是看好姑娘。”明世安抱了双臂,抬头望天,说得清闲。
“我又没长翅膀,难不成还飞了不成?”青鸾瞪了圆眼看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况且,她一个公主侍女,就算是插翅飞了,又有什么关系?
“怪不得师父说,一定要看好青鸾姑娘。”明世安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天,话中带了些许笑意。
“什么意思?”
“姑娘连说话,都是跟公主一个腔调。”明世安说着,甚至还略微闭了闭眼睫,仿佛是在认真辨析那二人的腔调。
“……”青鸾语塞,却隐约懂了他的意思。果然,便见那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将军,凝了神色,道出几日来甘愿作这马前卒的真正原委:
“师父说,不明底细的人,很容易混淆姑娘跟公主的,若是姑娘有意为之的话。”
青鸾便嗤声一笑,不置可否。那又怎样?这替身的差事,本就无须混淆一世,只需混淆一时,甚至,有时就那么关键的一瞬息,足已成事。就算你千防万防,也不胜防。
又思及今日这突变,还不知等下公主那里,将会是怎样的光景。其实,十万西凌军围城,她倒无惧,天塌下来了,自有个高的顶着,重兵围城了,自有那些铁血男儿门挡着,跟她一宫庭婢女,关系不大。她只忧心,她家公主那一根筋的性子,其实很容易……走极端的。
心中辗转,也就不再与明世安搭话。明世安也乐得清静,二人遂齐齐瞪眼看天。又约莫瞪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着凤大人从城楼上下来。
凤大人行过她跟前,似乎连步子都未停,只说让她带好木匣和血书,跟他走。话音未落,人已行至几步开外,青鸾和明世安赶紧起身,快步跟上去,一路穿街过巷,入了将军府。
进了那森严守卫的深处院落,凤玄墨便在房门边站了,示意青鸾先进去。
青鸾只得硬了头皮,上前推开房门,跨了进去,环顾一眼,紫衣不在,这时点,应是在厨下。公主挑嘴,只吃紫衣做的东西。
那正主儿正在靠在窗边软榻上,借着窗边树影中投下的碎屑阳光,看书看得入神呢。怕是又在看凤老将军的手记,老将军是儒将,镇守边疆多年,一直是藏书随身,又喜批注手记。满满一书房,这几日,公主命人搬了不少过来看呢。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怎么早?”公主听见门响,略抬了眼皮,瞥见她,懒懒地出声问到。
“殿下……”青鸾捧着手中之物,忍着那奇木异香,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公主的话,咋听,似乎心情不错,问得轻松,可那语气,其实沉得发冷。
“凤大人来了。”青鸾把心一横,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他来了,你跪什么?”公主一语指出她的错乱,又搁下手中书卷,赤脚下榻来,裙摆摇曳,要行至她跟前来,瞧她手中事物:
“你手里是什么,给我看看。”
“凤大人说……要亲自与你说。”青鸾只得高高托举了手中物件,高高扬起声音说话。低头看着那已行至跟前的悉索裙裾,隐现白莲,青鸾心中狂呼,要杀要剐,凤大人您快进来顶着啊。
谢天谢地!未等公主伸手拿过,一双大手便从她手里接过那匣子和血书;无需她再多言一个字,她已经被那二人异口同声,撵出了房间。
等从外合上房门,刚想长舒一口气,才反应过来,不对呀,刚才,凤大人说的是,青鸾你出去,公主说的是,青鸾,撵他出去。……她怎么就听成异口同声了呢?
一阵汗颜心跳,忽又听得房间里面呯呯砰砰,开始一阵乱响,夹杂着公主的娇声怒喝,还有凤大人的小意讨好,依稀还有拳脚相加,桌翻椅倒,闷哼抽气,重重喘息……
惊得青鸾赶紧闭眼抚心,好一阵调息平气。等心气稍微平稳,抬眼就瞧见满院子的守卫们,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知是在装聋作哑,还是听得入神呢。她就一阵没好气,正要一通怒目杏眼,统统瞪了过去,却听见房间里的凤大人在喊她,青鸾,取些清凉药膏来。
青鸾心中咯噔一声,赶紧转身推门进去,直直进里间,寻着那放药物之屉,取了药膏过来,才看清楚,先前那窗前软榻上,凤大人卸了一身戎装,歪斜坐着,公主歪斜躺着,上半个身子靠在大人怀里,软绵绵的,面颊生晕,双目紧闭,应是晕过去了。
青鸾上前,一边沾了些清凉油膏,往公主的太阳穴间擦点,一边心里腹诽,这大人也是,抱那么紧作什么。气急攻心,悲痛昏厥,得透气才行,哪有这种面挨面,胸贴胸的抱法,没晕的,也给勒得气紧。
遂一边忍了那碍事的怀抱,几乎就在他的鼻息之下,替公主擦了药,一边终是没忍住嘴贱,多说了一句:
“大人不若将殿下放到榻上,躺平了,醒得也快些。”
“她若醒了,我还如何靠得近她。”那句低低的痴语,起初,她还以为是幻听,可这室间静谧,她又耳聪目明,哪来的幻听,青鸾便瞪了圆眼,盯着这凤大人看,想看他是不是有些魔怔了,可那流转眸光,一片澄澈清明,哪像是说疯话的人。只是,那汩汩流光里,溢着无尽的温柔与不舍,足已让人沉溺罢了。
青鸾一声抽气,抽得那位大人猛然间回了神,约莫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间耳根处就有些红潮起来,又腾出一只手来,翻转腕间亮给她看,那袖边腕间,两道深深的新鲜牙印,正渗着血珠子:
“你家殿下,牙有些利,这样抱着,稳妥些。”凤大人是这样与她解释的,说话间,还带些讪讪的笑,还有一丝……憨。
青鸾便跟着轻笑:“是有些利……那大人手腕上,需要上些药吗?”
“不必了,若能留下两道印记,才好。等下找徐老爷子要些腐骨之药……”凤大人一边收回手,一边又自己低头去看那两道月牙,仿佛是在看什么罕世奇珍,久久移不开目光,看得嘴角不觉挂起,竟有梨涡隐现。
青鸾见着这离奇光景,几乎要冲上前去,探他的额间,再次确认一下,这位凤大人,今日,是不是发热惊风,或是神思错乱了。
“刚才我只说了句凤老将军阵亡,她就急得晕了过去。”凤大人又开始跟她说正经话,青鸾便将那擅自惊怪的心放了下来,听他吩咐:
“等下她醒来,知道了全部,还不知要如何怪我……”
公主当然会怪你!青鸾用她那愚笨的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公主先前就可以拿刀子一刀将你捅了,这下,凤家尽亡,却是你顺理成章取而代之,这么巧的事情,她若是公主,也会这般那般一通胡思乱想的……
“青鸾,让我跟她,就这样待一会?”
凤大人的声音里,尽是央求。青鸾就有些不自在了,当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侍女?还是不踩窍的笨丫鬟?太小看她了,她可是个愿有情人皆成眷属的红娘月老。
“哦,大人请便。”遂赶紧应了,顺手搁下药膏,琐碎几步,退出房间去。
转身掩门之时,眼神余光看见,那位发痴的大人,将公主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副恨不得嵌进骨子里去的模样,耳鬓厮磨,发间深嗅,窗外几缕阳光转进来,恰恰照他脸上,有些晶莹光亮,青鸾心中骇然,天啊,凤大人,他,是在哭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