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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草原上越发寒冷,白日里就开始纷飞的雪花,渐渐变成鹅毛般的雪片,曦朝公主的那顶小帐里,却是温暖如春。藏于王庭中心主帐的一侧,那内七层外七层的营帐格局,便将肆虐寒风挡了十之七八,厚实的毡布围壁,又将减弱了势头的霜雪冷意阻挡在了外面。
帐内生一炉炭火,加些许熏料,烘得满室暖香。角落里立一屏风,置一高大浴桶,注入略高于体温的清水,倒一罐牛乳——再卸了全身束缚,不着寸缕地泡进去,那干渴数日的肌肤与毛孔,便会有说不出的温热,滋润与熨帖,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之时。
“啧啧,眼下着缺衣少食,战事吃紧之时,殿下一阶下囚,却是这般作派,若是外间知道了,怕是要遭嫉恨的。”紫衣丫头跟她家主子说话,向来是没什么分寸的。
“无所谓,反正都看我不顺眼,也不差这一桩。”此刻,那遭恨的曦朝公主正躺在这温热的牛乳浴汤里面,齐肩没入水面,乳香热气上腾,蒸得鬓角湿漉,又仿佛熨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来。遂眯了眼,对她那呱噪的侍女说道:
“紫衣,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殿下嫌我吵,我出去便是,我去陪萨力和大人看雪……不过这天冷,水凉得快,殿下注意别睡过去了……要不我过一会儿就进来,伺候殿下穿衣梳头?”
紫衣一边继续呱噪,一边起身退出帐去,夜云熙便冲她摆摆手,将那伶俐的身影和莺鸟般的声音齐齐赶出帐去。
等账内复归平静,只剩自己撩水的声音,夜云熙便朝桶边偏靠了头,直盯着那帐篷圆顶,开始想白日里那场戏剧般的变化,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通,为何……为何她突然就成为了西凌的王后——
白日里,传言西凌王病倒,她被带到议事大帐里,正被十二部的执事长老、部族头领们你一句我一句,将她杀了剐了一百遍之时,西凌王精神抖擞地走进来,开门见山直说要娶她作王后,然后,就跟扔出一个*似的,大帐里当即就炸开了锅。
她本想见识见识这炸开锅的西凌王庭议事,是何等火爆场面,却被请出帐去,于那高高旗台下的空地边,一边吹寒风,一边跺脚搓手等候。
西凌人多高壮,性情多粗放,嗓门也多响亮。她站得远,风声中,虽听不清大帐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却一直不由自主地提着心尖子,替那议事大帐的圆顶担心……那微微颤抖的圆顶,隐约有被里面的不平之气冲破掀翻之势。
也是,她完全理解王庭的反对,她如何能做王后?敌国公主,异族妖女,挑起过战事,害死了王子,还行刺过大王,若是大王不计前嫌,一时兴起,让她作一时的宠姬侍妾,倒也罢了,可是,要做西凌的王后,受部族供养,享万人膜拜,还要继承一国之大权,却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那个诡异的转折点便在这里——她等得有些手脚冰凉了,大帐里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那些人走了出来,十二部族的执事长老,还有那些此刻在王庭的部族头领,一个个走了出来,挨个行至她面前,双手捧胸,折腰欠身,深深鞠躬,行的是草原上的最庄重的礼,然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抛开这些人的前倨后恭,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西凌王的态度。彼时,挨过那一长串的大礼,她便三步并着两步走,冲进大帐去,直愣愣地问西凌王:
“我可以拒绝吗?我是说……做王后。”几月的相处,她与这大王,无数次的争辩,反倒变得异常的熟络。
那大王不答她,只靠在王座上,定神看着她,那神色渐入迷离,她知道,那又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那个他唤着依依的人——虽然,从栖凤城撤军回草原以来,他便再也没有表现出过神智不清,也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这个依依。
“可以。”良久,那大王终于回神,缓慢而冰冷地说到,“你若不做我的王后,那么,就让他们砍下你的头,送至河湾对面的曦军阵营吧。”言下之意,两者选其一:要么做他赫连赤那的王后,要么就身首异处,了结她处在对峙两军之间的难堪处境。
……
的确,西凌王捏住了她的软肋,她是贪生怕死之辈,这生与死的差别,她自然是没得选。出走栖凤城,本就有些心凉,几月以来,南曦朝堂的态度,曦军的征伐行动,还有那位征西大将军,更是让她觉得透心的凉。去哪里?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西凌王对她,似乎并无那些心思——如果有,这数月来,再就将她吃了,那么,顶着这个王庭的抗议,要她这个王后作什么?这是其一,其二,今日在大帐里,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在片刻间,说服了那群如狼似虎的西凌人,能够接受她做他们的王后?
疑思无解,归期无望,浴汤却渐凉,肌肤上泛起些鸡皮疙瘩,只得在心里叹口气,准备起身出水来。越是无人怜惜,越是要顾惜自己。
恰巧这当口,门帘悉索被掀开,应是紫衣进来了。她便一边起身出浴桶来,一边出声唤到:
“水凉了,紫衣,拿衣服过来。”
少顷,那烘得干燥温暖的衣袍便从身后披了上来。她伸手穿进衣袖,再拉过衣襟袍带,也不等紫衣转过身来,自己便开始系弄。如今比不得在曦宫的蛀虫日子,能自己动手的,尽量自己做来。低头间,瞥见自己胸前,那凝脂起伏,似乎比往日更丰润挺拔了些。
难道是因为这入冬以来,顿顿吃些牛羊乳品为主食,又足不出帐,枯坐终日,给养出膘来了?一时心紧,赶紧伸手去掐自己腰肉,又去问她身后那人:
“紫衣,你说我是不是胖了些?”这作阶下囚,却给养得白白胖胖的,让她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呵,是胖了些。”身后一声轻笑,有个声音答她。那低沉的嗓音……不是紫衣,却是惊人的……熟悉。夜云熙便瞬间被激得心惊肉跳,猛地转过身去瞧,尚未将那一身西凌士兵打扮的人瞧得仔细,那人却一步欺身上前,上下其手,只手捂嘴,只手拦腰。一边将她刚刚溢出嘴边的惊呼给捂在手里,一边将她连人带衣袍给搂进胸怀里,嵌了个瓷实。
“嘘……”一声低低长长的噤声,冲着她耳根子袭来,钻进那半敞的领口,沿着脖间后脊往下串。
夜云熙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仿佛从地上冒出来的人,让她手足无措,不觉作了绵软无声的布娃娃。那人见她安静,便微微松了捂嘴的那只手,从唇角、脸颊,再到脖颈、胸胁,沿着衣襟边缘,渐渐探进去,粗糙的手指,触上光滑的凝脂,一路抚了过去,直至她的后背腰间。
“胖得……刚好。”那只探进腰间的手,先是左右游走,仿佛在度量这窈窕尺寸,等得了这个结论后,索性停在那腰眼处,开始若轻若重地按揉。而那只拦在衣袍外面的手,越发使力地禁锢着她的腰身,几近将她提抱起来,半挂在身上。
她就那样半敞了衣襟,半靠了重心,被那人一番肆无忌惮的……搓揉。那西凌卫兵服上的霜雪残渣,浸入她半裸的胸间,冰冷刺骨,而三寸之外的如雷心跳,却又如烈焰火点,滚烫灼心。便是一阵冰火交加的狂乱。
这种下一瞬就要沉沦崩塌,万劫不复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这样一个蛮横霸道,再也不会跟她讲礼,不再敬她惧她的人,亦让她觉得陌生。
“凤玄墨,你是如何过的河?”等那人气息稍缓,动作放柔,她也懒得去挣扎,将就着那纠缠的姿势,只低眉垂目,盯着眼皮下,那身西凌士兵服的粗线滚边衣襟,将那些疑惑与委屈,一句一句地拿来问他。
“寻了个狭窄处,泅水过来的。”那人说的轻巧,只是,眼下那长河的水,已起了薄冰碎渣,饶是再精壮的人,在那冰水里也待不住半柱香功夫,加之沿岸守卫森严,他却能泅水过河,还要摸上岸来,也不知……怪不得,带着一身寒气,还有煞气。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三十里连营,机关布阵,自有章法,层层防守,似松实紧。要想从河岸那边,不事声张地摸进这王庭主帐一带来,岂是轻松之举?可那人进来时的自若神色,却不像深入敌营,倒像是熟门熟路,进自家家门。
“西凌王定会将你置于主帐旁边看守,而西凌王庭的布防格局,十几年来,从未变过。”凤玄墨低头搁她肩上,将她锁在怀里,也是一句一句地,解她的疑惑。
夜云熙却听得心间一颤,那心尖子上,亦如此刻草原上的枯草尖儿,开始结起冰霜。果然,他心里是有数的,岂止有数,简直是胸有成竹,早有预谋。她便沉了声音,再问了一句:
“我这帐篷外面,有那么多侍卫看守着,你是如何进来的?”先前他进来时,帐外没有一丝动静,紫衣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妮子,倒要罢了,可是,他要如何瞒过那位王庭第一侍卫的法眼?
“萨力和……是云都狐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