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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师姐,什么时候走呢?”青露师太问。
“让我再想想……”青霞师太沉吟,喃喃自语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大意?……会不会是个陷阱呢?”
青露师太接口道:“我看不是。那两个地方,的确容易疏忽。”
“可都这么多天了……按理,早该发现这些破绽了呀……”
青露师太不再言语,看神情,她仍坚持己见。青霞师太看了她一眼,道:“师妹,其实你也说得很有道理。……也许,是我多疑了罢。”
“凡事小心为上,我能理解。”青露师太正色道:“掌门师姐,走还是不走,你拿个主意罢。”
“当然得走!”青霞师太目光闪动,“事不宜迟,还得尽快走!时间一长,难保他们不会发觉这些疏忽之处。”
“那……今晚就走吗?”
青霞师太想了想,道:“暂时不急。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会个人,再做决定。”
赵燕豪用过晚膳,坐在中军帐的巨烛下,正兴致勃勃得翻看着《孙子兵法》。他已得知,邵风之所以足智多谋,便是经常研究这本书,所以,他便借过来看看,想藉此增加点智慧。
隔壁的帐篷里,邵风、翟大成等正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闲侃,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对于这些嘈杂声,赵燕豪却充耳不闻。——他是那种做事非常认真,甚至非常痴狂之人,当年在达摩堂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之时,就曾创下过三日三夜,不眠不食的记录。
“赵大哥,有人找您。”一名在帐外值勤的锦衣卫进来报告。
“让他进来!”赵燕豪抬首看了他一眼,忽然省起来,问了句:“是哪位?”
“恒山青霞掌门。”
赵燕豪闻言,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但见帐外的一盏灯笼下,站着一名瘦而高的老尼,身形笔挺,面容庄肃,僧袍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飞舞,宛似一支插于旷野之中的黑樱枪。
“晚辈赵燕豪,拜见青霞掌门!”赵燕豪忙鞠躬见礼,肃手相请道:“青霞掌门,快请入帐!”
“不必了!”青霞师太一扬手,目注着他,沉声道:“赵燕豪,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说完话,转身迳往黑暗中走去。
赵燕豪跟在她身后,二人很快远离了营帐,到得一处斜坡下,青霞师太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淡淡得道:“赵少侠,咱们又见面啦!”
“真真是有幸!”赵燕豪又见了个礼,笑道:“若是晚辈记得没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错!第四次!”青霞师太双眸闪闪,慢声道:“赵少侠,六月十二那晚,不算一次么?”
赵燕豪脸上一红,嗫嚅道:“……请前辈……恕晚辈……擅闯宝刹之罪……”
青霞师太看着黑暗中他那雄壮的身形轮廓,一股爱才怜才之念陡然充塞胸臆,轻喟道:“唉,时间过得真快呵!距当年在五台山初见少侠之时,已然整整十一年啦!”
十一年前,五台山住持智通法师六十大寿之时,空无住持曾携他前往拜寿,席间第一次面见了青霞师太。赵燕豪没想到她如今还记得这么清楚,心下甚是感动。
青霞师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赵少侠,你武功卓绝,贫尼佩服之至!……只是,贫尼就想不明白了:你有那么好的身手,干嘛不想着为武林谋福,而非要去为朝廷效力呢?”
“晚辈此行的目的,倒并非是要为朝廷效力,而是为了帮助我缪师叔。”
“帮助你缪师叔,不就是帮助朝廷么?”青霞师太轻喟道:“朝廷,以天下大局为重,武林,以江湖道义为重;武林中人委身朝廷,若想做到上不负朝廷,下无愧于同道,难呀!”
“多谢前辈指点!”赵燕豪拱拱手,沉声道:“我少林的宗旨,乃是降妖伏魔、匡扶正义。我缪师叔的行为,正是奉行少林宗旨,惩奸除恶,为天下苍生谋福。请问前辈:我助师叔,有何不妥?晚辈身为少林弟子,不积极协助他老人家,如何对得起少林二十年养育之恩?”
青霞师太冷声道:“好好好!真不愧为少林弟子!……赵少侠,你是何时加入北镇抚司的?”
“晚辈并非北镇抚司之人。”
“哦?是吗?”青霞师太冷笑道:“如此说来,事成之后,想必那北镇抚司,会给你不少好处罢?”
赵燕豪心头微气,沉声道:“晚辈岂是这种人?”
“呵,那你是为了什么?”青霞师太的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就为了帮助你师叔?还是为了主持那所谓的武林正义?”
赵燕豪岂会听不出她那讽刺之意,心下恚怒,冷笑道:“当年缴获自唐门的那批宝物,乃是为赈灾之用的。南宫世家本就富甲一方了,还贪得无厌,使用卑鄙手段,暗中夺了去!就因为他们的贪婪,令千千万万灾民流离失所,饥殍遍野!……青霞掌门您说:这种龌龊的行径,按武林规矩,不该人人得而诛之么?”
青霞师太叹了一口气,道:“赵少侠,南宫庄主他们虽有不是,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俗话说得好:‘祸不及妻儿。’当事人既已伏法,何不就此饶过他们?”
“佛曰:因果报应。”赵燕豪正色道:“种下了因,便会有果。设若当年南宫庄主他们不贪婪,他们的孩子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阿弥陀佛!赵少侠,你我俱是佛门中人,佛门弟子,当慈悲为怀。孩子们何辜?饶过他们罢!……就让他们皈依我佛,了此残生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燕豪朗声道:“这一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青霞掌门,请您交出南宫孚和南宫荻,听候朝廷发落罢!”
“赵少侠,若换了是你,你肯交么?”青霞师太逼视着他。
赵燕豪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青霞掌门,事已至此,别再执着啦,没用的。……晚辈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就是在等着您,好让您想清楚……”
“这么说来,赵少侠可是一片苦心呐!”青霞师太的讽刺味极浓,冷笑道:“贫尼深感盛情!”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抗得过朝廷的!”赵燕豪正色道:“晚辈对前辈,对恒山,的的确确,乃是心存保全之心,望前辈明鉴!”
“哼,我恒山能历经八百年而不倒,自然有它生存之道!这一点,还轮不到赵少侠你来操心!”
赵燕豪摇首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青霞掌门,您是决定了?”
青霞师太冷哼一声。
赵燕豪紧盯着她的眼睛,慢声道:“青霞掌门,您真以为我就找不到人?”
“哼,恒山也不大,也就几十座庙宇,一百来座山头,怎会找不到人呢?”
“好!”赵燕豪击掌,朗声道:“青霞掌门,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前辈仍执迷不悟,那晚辈可就不客气了!明日一早,晚辈会亲自带人,上山拿人!”
青霞师太冷冷道:“请便!告辞啦!”说完,寒着脸转过身去,大踏步往山道上行去。
赵燕豪一动不动得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
深夜时分,青霞师太回到朝殿,迳往禅房走去。
“掌门师姐,情况如何?”青霞师太刚一进屋,候在院中的青露师太便跟了进来,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青霞师太脱了麻鞋,换上木屐,淡淡得道:“他说明日一早,便会上山来拿人。”
“啊?……”青露师太面色陡变,“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得马上走!”
青霞师太沉吟半晌,沉声道:“不,明日再走!”
“什么?明日?”青露师太又是惶急,又是不解:“明日敌人可要上山了,届时怎么走?”
青霞师太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他们来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可毕竟是大白天的呀!”
“我正是要大白天的走。”
“为什么?”青露师太诧异得望着她。
青霞师太笑笑,解释道:“那条路崎岖难行,晚上走不但危险,而且容易闹出动静;再者,夜间他们的防备更森严,白天反而会大意。……再说了,明日赵燕豪便要带人上山,既然如此,肯定会抽调一些兵力随行,眼线也必然会减少,不正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么?”
“对对对!还是师姐高见!”青露师太不迭点头,追问道:“具体的时辰呢?”
“我看,就辰初时分罢。”青霞师太喝了一口茶,道:“届时,天已大亮,应当正好是他们上山的时候,同时,也是那些监视者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时候。”
“好。我明白啦!”青露师太目光闪动,想了想问:“只是,出了恒山,我们去哪儿呢?”
“五台山。”青霞师太早已想好,“你们就在屈家湾后山等我。”
“掌门师姐,你也要去吗?”
“当然!”青霞师太解释道:“赵燕豪要上山,所以我必须留下;不然,会立刻引起他们怀疑的。……等见过面后,我便谎称要闭关,然后自禅房的后门走,赶来与你们会合。”
“这办法最好!”青露师太颔首,正色道:“掌门师姐,请放心罢,我会按时带他们走的。”
“恩!”青霞师太神情凝重,想了想道:“让霜儿也跟你一起去。”
次日黎明时分,天色骤变,隆隆雷声中,瓢泼般的大雨飞降而下。青霞师太走至滴水檐下,透过层层冷森森的雨帘极目眺望,近的山、远的平畴,早混成了一片模糊的青灰色,天地如盘古未开,混沌一片。
“天有不测风云……”她心中喃喃念叨,不知怎么的,心绪很烦乱。
——是那“人有旦夕祸福”的下一句,令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其实,她心里是拒绝念这一句的,可偏生意念中却是那么地清晰。
冷若霜戴上竹笠,披上蓑衣,幽幽叹道:“唉……这恼人的雨!”
“掌门师姐,要不……等雨势稍小,再走罢……”青露师太亦已结束停当,左手拿着两顶竹笠,右手抱着两件蓑衣,这乃是为南宫孚兄弟俩准备的。
“你懂什么?!”青霞师太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这种天气,敌人才看不清!此乃天赐良机,还不快走!”
二人离了朝殿,尽拣林木葱茏的荒僻小径,往夕阳岭行去,不多时到得石窟前。
“谁?”随着这声低喝,一名黄袍青年手执宝剑闪身而出,正是南宫孚。
“别紧张,是我们!”冷若霜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憔悴,眼窝凹陷,一脸的胡子茬,原本丰润而白皙的脸庞,也已变得瘦削而灰暗了。
“冷姑娘!青露师太!”南宫孚对于她们的到来,有些意外。
二人跟着他进了石窟,青露师太将竹笠和蓑衣交给他们,催促道:“赶紧穿上,马上走!”
“走?去哪儿?”南宫孚不解。
“别问啦!路上再告诉你们。”
四人均武功不凡,加之一路小心翼翼,果然很顺利得便到达了屈家湾后山。
冷若霜站在土崖边,游目打量着周遭的情形,但见脚下乃是一个簸箕形的山洼,黄褐色的崖壁之上,嵌着十余座掩着柴扉的土窑。洼地中央,是一块颇不小的坪坝,边上堆着几大堆柴火。四处静悄悄的,唯闻“沙沙”的雨打木叶声。
南宫孚倚着树干,静静得看着身前的冷若霜的背影,竹笠蓑衣,丝毫掩盖不了她那窈窕的身姿,反而平添了一股英挺之气。
“冷姑娘,咱们就在这儿等姑母吗?”南宫孚悄声问。
“恩。”冷若霜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得道:“南宫少爷,你不要急,等不了多久的。”
南宫孚望着竹笠下那张清丽的面容,目光有些发痴。
自十三年前初见始,这张美丽的面庞,这个窈窕的身姿,便早已清晰得烙在了脑海之中,牢牢得植根于了心灵深处。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冷姑娘,你绝世的容颜,丝毫没变;而我,则由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变成了个人人艳羡的南宫少主。
冷姑娘,你可知道,为了你,我曾拒绝过多少亲事?人们都说我挑剔,其实,谁真正明白我的心!——对你那一片痴心!
我就不明白:为何一提到这事,不但爹爹会坚决反对,连姑妈也总推三阻四的!
难不成,是你不喜欢我么?不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鄙夷我这少爷身份呢?……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宁可不做南宫少主,而愿与你终老山林!
抑或是,你已有了意中人?可为何这么多年,既从未听过,亦从未见过这么样一个人呢?
而你,这么多年亦未嫁,又是为什么呢?……
唉,想不明白呀!痛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