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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着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聂青鸾半裹着那西域进贡的羊毛毯子坐在罗汉床上,低着头细细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边与身旁的容若吩咐着:“先才路过的姚府,不是在办白事吗?话说,他们家这事儿着实让我好奇!”
她探了探身子,侧目而语,似乎这姚家办的白事真的被上了心。
“容若,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要道听途说的,我要听那姚府或是桂府的人怎么说!嫡庶颠倒的事儿还真是稀奇,这里头,必定是有什么故事的!”
聂青鸾正经吩咐着,明摆着这可不是一时兴起才想去了解的事儿。
容若双眉微微一蹙,轻吸了口气,觉着这事儿虽然不难办,但也不能太过张扬了才是。毕竟王府与那两户人家没什么瓜葛,除了偶尔宸王去大理寺时会遇见那桂禾渊,或是每年正月里在宫中举办的大朝会,平日里别说是那桂府的家眷,就是那桂禾渊本人都未必能见得着宸王。
如果让那桂府的人知道自家郡主打听他们的事儿——或许还是个丑事,那该会出什么乱子呢?
容若定了定神,细细琢磨后,小心翼翼地再问了句:“郡主,这旁人家中琐事,与咱们没什么关系,若是郡主真有兴趣奴婢这便去打听着。不过……”
“不过什么?”青鸾突然抬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态。容若的身子轻微哆嗦了下,倒是没让旁人看得出来什么,心里头却是有些慌了。
她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毕竟当年她就是要皇上亲自驮着她在御花园里头玩儿骑马,皇上都可是认了栽乐呵呵地真陪着玩儿的。
那时候的聂青鸾还不过是个十岁女娃,但是整个皇城里听说了此事后自然就明白,这位郡主可不比宫里头的公主逊色多少。毕竟,皇帝自己生的公主都未曾在父亲肩头这般嬉耍过!
收了自己的心思,容若毕恭毕敬地低头回道说:“奴婢这就去打听,请郡主放心,一定把真相完完整整地查出来!”
“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会儿还真是困了,让阮嬷嬷看着门,别让人来打扰。”
“是!”
容若退下了,与阮嬷嬷交代好之后,就急忙出门去开始打听这姚桂两家的事儿。
裹在毯子里发懒的聂青鸾半闭着眼睛,琢磨着刚才容若的反应。
这个小丫鬟,倒是个机灵的,比起自己身边过去的那个婉萍来说,忠心了许多——不过,也只是乍一看罢了。人骨子里头到底是不是个忠的,她还想好好试探一番。
这青鸾郡主的母亲乃是老丞相南宫傲的幺女,容貌姣好不说性子也是温润随和。宸王倒也是宠爱自己的王妃,更何况老丞相在位之时也曾经大力扶持当朝皇帝,宸王妃南宫月便是在后宫之中也会成为众妃子们邀约的对象。
自从有了青鸾这么个女儿,娘家有儿子的妃子们则更是要拉拢讨好这对母女了。若是能与娘家结成姻亲,便等于是为自己的所生的皇子铺了路!
可是,被宠坏了的聂青鸾并非常人所能驾驭。自小便心思精明善于打算的她,自然看得明白那些接近自己的人究竟目的何在。
虽说从不会得罪了哪家王公贵族,但是她却能够借用自己的身份将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打压在脚下。
比如,这宸王府里头的妾室林芷茹与其生下的两名庶女,平日里便是连抬头看一眼聂青鸾都不敢!
细细品读着聂青鸾的记忆,那原本属于桂梓仙的魂魄不禁在心中唏嘘感叹。
如果自己也能像这聂青鸾一般的性子,拿捏好了家里头的那些心术不正的妾室庶妹,又何尝会让自己得到如此下场!
张大了嘴,她深深吸了口气,眼角不禁又滑落了一行清泪。
曾经的自己,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也是被宠大了的千金小姐。虽然桂家不是世家,并没有百年积淀的深厚根基,但是借助着生母祁氏娘家的资助,桂禾渊倒也是一路打通了官场人脉,顺利地进入大理寺任职。
眼瞅着将女儿嫁给了大理寺少卿瞿平玉后,他也必然还会继续被重用升任,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了天大的家丑……
家仆指认,桂梓仙与姚家三公子有染。而那姚三明明是与桂府四女桂璇有了婚约的!
出事的那天,恰好是桂梓仙出嫁前两天。
她本是那瞿平玉亲自领着车队,送了足足三十车的彩礼,诚心诚意要迎进门的桂府嫡女。
她还记得,那瞿平玉在父亲寿筵时,与自己在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借着月光送出了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还有那为了表明诚意求娶自己的山盟海誓……
可是最终,在她原本应该出嫁的那一天,新娘子却不是她。
她在哪儿?她被人用药给迷晕了之后,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天一夜,不知这人世间的变化……
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她竟然都不觉着疼了。如今的聂青鸾,忽然嗤鼻一笑。
她正嘲笑着过去的自己,却也感激这再活一次的机会。
她知道,这叫做借尸还魂。或许聂青鸾的这一场大病,本应该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偏偏她与自己的死期如此相近,二人不知怎么得竟然会对换了身子。
聂青鸾松开了自己的手掌,用指腹轻抚过自己的唇间——或许那已死的灵魂,正在自己曾经的身子里,已然被钉入了棺木吧!
迷迷糊糊的,她再次睡了过去。梦里的聂青鸾,正用桂梓仙的身子坐在自己曾经的闺房之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看着的,不是桂梓仙的脸,而是自己!
本以为,自己会被那紧紧盯着的眼神吓到。可是,她却看见了镜中人带着些许哀伤的笑颜。
朱唇轻启,镜子里的桂梓仙似乎在告诉她些什么。她试图听清楚,可是,一阵意识模糊,她硬生生被扯回了现实……
睁开双眼,阮嬷嬷正在身边,用冰过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额头。想来,自己该是又烧了。
“郡主,可是不舒服啊?老身本想着来瞅瞅郡主是否睡得安好,谁知这一头冷汗出得哟!”
阮嬷嬷是个真关心自己的,她就像是自己已故的母亲一般,总是能考虑到各种细节,来照顾着自己的身子。
“这一身汗若不赶紧擦干了,怕是病又好不透彻了!来,侧过身去,老身给郡主擦擦!”
“阮嬷嬷,辛苦你了……”她启语轻言着,谁知,那阮嬷嬷正拿着巾帕给她擦着背脊上的汗水,听见这话还真是惊了——这么多年了,虽然她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但这一句“辛苦”,似是这辈子头一回听见!
阮嬷嬷的鼻子微微一酸,压着情绪,回道说:“伺候好郡主是老身该做的!”
聂青鸾背对着她,却也不禁苦笑了起来。凭着记忆她觉得,曾经的聂青鸾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身边有这般真心对待自己的仆人,都不曾好好对待。
她记得就在过年之前因为阮嬷嬷不小心打破了一只梅花杯盏就被聂青鸾罚跪了一天一夜的事,阮嬷嬷毕竟有一把年纪了,即便身子骨再好也是熬不过大冬天里的这般惩罚。
擦好了身子,换了干净的素色薄棉缎寝衣,聂青鸾躺在那儿,看着在身边忙活的阮嬷嬷,开口问道:“嬷嬷,你的腿脚可还好?这开春的天气可要好生保养着!”
“放心吧,穿着护膝呢!”阮嬷嬷眯着眼笑道,“老身知道好好保养着身子,若是也得了什么病岂不是不能伺候郡主了?老身记着郡主的好,怎么着也不能自己倒下了!”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去年的事儿……是我太过分了,不该罚嬷嬷受了那般罪……”
“哎呦!”阮嬷嬷放下了手里的鎏金铜匜,赶紧上前跪在地上,“郡主切莫这样说,老身是做错了事儿,受罚是应该的!府里头有规矩,谁都该遵从!郡主是主子,罚奴婢是分内事儿!若是老身做错了事,郡主包容着,怕是也会让旁人说了闲话不是?老身不会有任何怨言……”
“嬷嬷,快站起来!”她打断了阮嬷嬷的话,虽然,她明白阮嬷嬷这番话里的意思——聂青鸾往日的气焰之所以如此嚣张,必定是因为身边人教了她如何拿捏后院的方法。毕竟,如今的她就是聂青鸾,她很清楚,真正的聂青鸾,本性之中根本就不是个跋扈的人!
可惜了,自己曾经根本没有忠仆提点。不仅如此,自认为该是忠心的丫鬟,竟然是陷害自己的人!
不过,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都是女人,她能明白,心再宽,有些安慰的话也不能缺了。否则日子久了,怕是忠仆也会寒心。
她伸出手来,握住了阮嬷嬷那只布满了茧子的宽大手掌,“阮嬷嬷,我如今身子并未痊愈,许多事情竟然都记不得了。有空你好好与我说说,我长大到现在,都发生过些什么样的事儿,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我只能记得些许零碎的事儿了,怕是往后遇着什么大日子,若是遇着贵人说错了话,可就不好了!”
阮嬷嬷连连点头,“这是自然!郡主的身子一定会恢复的,记不得的事儿,老身都会一一与郡主细说!若是老身也不太清楚,也会帮着郡主去好生打听!”
“好,有你在身边,我就安心多了!”
阮嬷嬷心里头甜丝丝儿的,觉着辛苦了这么些年倒也是值得了。至少,自家主子知道自己的用心良苦,如今这般软了性子对自己说话,必定也是对曾经的做派有了愧疚。只是,想归想,她还是清楚记得夫人的嘱咐,一心扶持着自家小主子。
然而,聂青鸾的生母南宫月,如今却是躲在自己的院子里终日吃斋念佛,就差没离开王府与那青灯古刹为伴。按照阮嬷嬷的说法,那是因为老丞相过世后,母亲深受打击终日郁郁寡欢,最后便信了佛,以此寄托哀思。但也正因如此,宸王也不得不与自己的王妃疏远了。
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对自己冷淡了的女人,不管曾经的感情,有多么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