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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中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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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盆大雨,忽是在这本该春花烂漫的时节下了起来,惹得路上行人皆是慌乱不堪,四处寻觅那避雨之所。

    雷鸣之声似是能劈天裂地,盖过了奔走雨中的喧嚣,震慑着心中有愧之人,在这灰天白日之际,皆不禁要颤上三颤。

    白光于天际闪烁,一把画着白梅的油纸扇被撑起在头顶,青鸾没有戴上帷帽,却还是身着一袭白衣,拂了丫鬟相陪,更不曾用上马车,而是独自漫步在这大雨之中。

    不知是否真为不经意间,她走到了那桂府大门不远处。

    今天,该是她落葬的日子了。

    恰逢那出殡的队伍已经走出去不少路,她瞧见了地上被那雨水泡湿了的冥币纸钱,苦笑了一瞬。看着自己被出殡这种事儿,她心里琢磨着,或许这世间,也是唯独自己一人,才能体会得到,这是种什么心情吧!

    便是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嗤笑了起来,她的眼底湿润着,不知是被那雨水湿气所掩盖了,还是心中依旧难平波澜……

    就在两天前,桂梓仙被杀一案尘埃落定。桂璇与身边几名实施了命案的丫鬟婆子一共四人被判了斩刑,而桂湘与婉萍则因犯了栽赃诽谤及教唆协助杀人之罪,被各判了十年与八年的监.禁之刑。在判下之前,桂湘还依旧死不承认罪行,被拶子一顿后,实在难忍疼痛,才细细道出了自己的所做所为。而今,其在狱中得不到医治,一双玉手等同残废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则消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自己给自己报了仇的,为什么就是笑不起来呢?

    一抬眼,那大雨依旧,打湿了原本没有泪水的脸颊,似是这路上所有的人,都在为那出殡队伍中间的棺木中人哭泣了一般……

    许是这周遭本就一片白,还有那天上闪烁不住的光芒,这么一袭白衣,竟然并未引起桂府中人的注意。

    四周渐渐没了路人,她便是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桂府的大门。

    她想再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虽然,自己的死,他们亦是有错。若是他们肯坚信自己,不做落井下石,自己又怎会遭遇这般折磨?

    只是,毕竟是十七年相伴的亲人,她依旧是不舍……

    她打算,看过这一眼后,今生今世,就再也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了吧!

    断了也好,一了百了。

    午后,雨势小了许多。她依旧漫步在这桂府周遭的地界,欣赏着曾经自己最为熟悉的那些地方。无论是这附近的胭脂铺子,还是成衣铺子,亦或是老字号点心铺子——这些都曾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而在这些铺子周围经常来往的人,多少也认得自己,认得那个桂梓仙。

    桂梓仙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们在听见桂梓仙嫁去了姚府做妾后,会如何感想?他们在听了那场《愚女恨》后,又会如何感叹?

    如今的聂青鸾,没法去问这些话题。那些人,都不认识她了……

    觉着有些疲乏了,她犹豫着,还要不要等父亲和弟弟回来呢?

    她低着头,对着自己的掌心呵了口气——明明是已经暖和的季节,自己的手脚竟然还是凉的。想来,该是上次那瘟病,多少也伤了些底子吧!回去可得好好保养一番了。这一辈子,她要作为聂青鸾,好好活才行。

    一抬头,她忽然看见了个身披白麻的人,步履阑珊地正向那桂府大门走着。

    他的手里捧着的,是个牌位。青鸾定睛一望,心头亦是不禁一颤!

    那上面写的,可不就是“桂梓仙”的名字?

    果然,那个捧着牌位的人,是自己曾经的父亲,桂禾渊。

    她本想挪动脚步上前,可不知怎地,双脚似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抬不动了。

    就是在此刻,桂禾渊的脚步停住了。他站在原地,淋着雨,忽然抬起头,双膝一软,“砰”一声跪倒在地!

    青鸾一惊,握紧了手里的伞柄。

    “梓仙啊!”仰天长啸的一声哀叹,仿佛那天上落雷一般,划破天际,又似那地裂之声冲入云端,竟成了绵长萧萧——桂禾渊的脸上尽是雨水与泪水,早就把整个人都打得湿透了。

    她闭起了眼睛,不敢再看这一幕。她害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冲上去,对着他喊一声——这个称呼,此刻,竟让她咬了咬牙,甚至都不愿意再去想。聂炎熙虽说自己难得一见,但他是如何为人父母的,青鸾却明白得很。

    倒不是说聂炎熙真有多宠爱青鸾到骨子里,至少遇事之时,他不会偏袒家中任何一人,不会轻信任何人的片面之词。同为人父,差异甚巨。

    在桂禾渊回到桂府附近之前,桂逸尘去了酒楼,提着一坛女儿红,一口气就喝了大半。好在聂云哲瞧见了在路上跌跌冲冲的桂逸尘——他那一身白麻实在太扎眼!

    “逸尘弟,你怎么这般……”话还没说完,桂逸尘倒在他身上,似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甚是怪异。

    “啊……世子爷!”他明显是醉了,平日里见到聂云哲,他可是十分恭敬的,而此刻,“我大姐……我大姐可是被咱桂家自己人给害死的!我也有份儿啊!”他面露诡异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使劲儿地拍着,“为什么不也给我判个罪啊!我若是阻止了……我若是信她……我若是……”

    他笑着,他哭着,颓废潦倒,丝毫不像是个曾经壮志凌云的青年英才。

    聂云哲架着他,还得打着伞,一路将他扶到了桂府附近。当他们也看见了跪在雨中痛哭呐喊的桂禾渊,桂逸尘抽出了自己的手,扔了手里的酒坛子,冲去了父亲身边。

    父子俩相拥而泣,中间夹着的,则是那黑色的牌位。

    站在不远处的她,看见了父亲和弟弟。想来此时心愿已了,“桂梓仙”应该可以真正离开这人世间了吧!

    “不解缘生亦缘死,方觉语罢寄无人。纸鸢莫焚空碑处,飘散天地永无干……”

    她口中喃喃清唱了那一句戏词,低下了伞眉,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劝着那对父子回府避雨的时候,桂府里的下人也冲了出来,赶紧给自家老爷公子打伞,聂云哲见有人照顾他俩了,才敢离开。

    回眸不经意间,却见一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她并未披麻,而是穿着一身白纱褙子,仿佛是那戏台上偶尔会出现的幽魂。

    聂云哲好奇,不知这女子为何要这副打扮。却在此刻,女子身后,有个男人逐步靠近。

    “凌大人?”虽然是遥望,但这个男子的模样,聂云哲记得很清楚。毕竟,自己曾经特意在秋猎时向他讨教骑射技巧。这般文武全才,在大尧国朝堂之中,可是唯一一个。更何况,此人才二十九岁的年纪,竟然就已经被提任为了内阁学士,成了正二品的内阁官员。

    母亲曾经数次提及此人,要自己若是得了机会,要多与这凌天泽交际才好。

    而今,他怎么也没料到,竟然在桂府门前看见了此人!

    “如今京兆衙门公示了此案的真相,与你那戏文中的内容如出一辙。姑娘怎会知道这桂梓仙的真正死因?你应该并非桂府中人,也不是姚家人,更不是瞿大人府中之人吧!”

    身后这熟悉的声音又亮起,青鸾的身子一紧,不敢回头。

    这个人怎么又出现了?为什么他要盯着自己?

    心中恐惧油生,她很害怕,因为这男人的声音里,似是带着刀锋一般,不知哪一个瞬间,自己就会被他伤及……

    青鸾猛地一回身,飞奔而去,头也不敢回,用手里的伞顶着俯冲而来的风和雨——还好,此刻的雨势小了许多,眼看着马上就会停了。

    凌天泽蹙眉不展,他看着这从自己眼前逃走的女子,多少也感觉到了她的抵触之情。他想去追逐,可是倘若自己惹着了这姑娘,可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自己毕竟是朝廷官员,做事若这般没分寸,怕也会惹出其它麻烦来。

    无奈,他只好作罢,不再考虑此事。

    聂云哲看着那白衣女子逃跑的方向,倒是与自己回王府的路线一致。于是他也迈开了步子,快步往王府的方向走去。

    谁知,那女子竟然在自己眼前钻进巷子里——那方向不是王府后门吗?

    出于好奇,聂云哲也跑了上去。此时雨停了,他收起了雨伞,躲在墙角处,一探头,看见了那女子——竟然真的在敲王府后门!

    后门一打开,女子收了伞,提起裙摆,跨入门槛,正打算转身关门——“等等!”

    面前一男子胸膛突然遮住了视线,青鸾猛地一抬头——“哥?”

    曦园之中,青鸾换好了衣裳,见聂云哲端坐在自己跟前,一脸沉寂。

    “你跟着我?”

    “没有,偶尔看见!”

    “真的?”

    “骗你作甚!”

    大眼瞪小眼,青鸾见他这模样也不像是故意扯谎,便没有再多想。

    “你……为何穿那么一身衣服出去?还一个人,都不带个丫鬟在身边……出了事儿可怎么得了!”聂云哲小声嘀咕着。

    青鸾一噘嘴,回道说:“反正离王府挺近啊,何必带着人走,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外面……”

    “那也不成!”聂云哲坐直了身子抬头正色言道:“怎么说你也是宸王府的郡主,怎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呢!”

    瞧着聂云哲这般正经的模样,青鸾心头一暖。

    这个哥哥,看来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放心吧,仅此一回,往后我不会独自出门了!”

    青鸾答应着,而聂云哲,心中疑惑依旧未解。

    “青鸾,你去桂府做什么?难不成……是真的好奇那桂梓仙的事儿?”

    聂云哲探问着,青鸾捧着手里热乎乎的银兔毫建盏,看着茶汤回道说:“这般凄惨的事儿,若不是我留意到,又怎能被揭露出真相……”

    聂云哲一拧眉,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了。青鸾看了一眼容若,点点头。

    容若此刻才敢把青鸾写了戏文的事儿告诉了聂云哲。

    “你也是知道的,我此前高烧了多日不曾恢复,险些丢了性命。便是在那时候,我被那桂梓仙托了梦,看到了这一切……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实在心中不安!”

    聂青鸾这么解释着,这一切,都看似滴水不漏,毫无可疑之处。聂云哲听得这般解释,马上就信了。一番唏嘘感慨,聂云哲说,明天还要去看一场《愚女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