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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先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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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城的玄武湖是城内出名的赏荷胜地。七月流火,正是荷花开得如火如荼之际。正可谓“十分春水双檐影,百叶莲花七里香”,“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描绘的正是这一带的风景。

    月朗星稀的一个美好的夜晚,一艘船只向湖心划去,只见湖中灯火辉煌,满湖游船上都点了灯,犹如漫天繁星。

    微风吹过,幽香萦绕。

    船尾的甲板上,一位明眸皓齿的姑娘深深地吸了口气,欢呼雀跃:“玄则哥哥,你怎么带我来了这么美妙的一个地方,我实在是喜欢极了。”

    他撩开她的一捋被风吹得迷住了眼睛的细发,宠溺地道:“灵流,你的生辰礼和我们的……定亲礼都有些匆匆了,我总觉得委屈了你。所以今天带你出来,就是要好好地弥补你。”少年的脸色有不自然的红晕,幸好是夜晚,看不真切。

    “玄则哥哥,”比之少年,姑娘更落落大方,一双盛满星光的眸子目光熠熠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年,“我很幸福,终于成了你的未婚妻。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去哪里,在哪里,我都甘之如饴。”

    幸福溢于言表,她的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容,捋起了衣袖。玄则会心一笑,也撩起了袖子。星月下,洁白如玉的胳膊上是那一只凰镯,古铜色坚实有力的手臂上是那只凤镯。一对“凤求凰”的银镯与天地、星月交相辉映,散发出银色的柔润的光华。

    两个人相携走进了船舱,灵流俏皮一笑,道:“玄则哥哥,我让你带来的宝剑,带过来没有?”

    宝剑的锋刃在灯火下流转着炫彩,“灵流,是这柄‘长虹剑”吗。”

    灵流喜得扑了过去,玄则小心地侧过身,提醒道:“当心,宝剑锋利,小心别受伤了。”

    灵流拿着这柄剑仔细观摩,爱不释手,一会儿就来到了甲板上,当风挥舞。她使出了一套剑法,人剑很快合一,宝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人影蹁跹,剑光流淌着绚烂的光芒。

    舞毕,玄则击掌,笑道:“灵流你的剑术又精进了不少。”

    宝剑入鞘,她一脸恋恋不舍的模样,突然对他道:“玄则哥哥,这柄剑名唤‘长虹’是吗。”不等檀玄则回答,她痴缠住了他,“玄则哥哥,有句话什么来着,‘美人如玉剑如虹’,你不觉得这柄剑更配我这个美人吗。你还是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檀玄则一脸又气又笑的模样,“今天我的确是要送你礼物,既贺你的寿辰,又贺我们的定亲,可是,不是这柄宝剑,毕竟,这样的血光之物在今日送出不太好吧。你若喜欢,我今后去打造一把更小巧玲珑的宝剑,送给你,好吗。”

    可是,经不住灵流撒娇般的痴缠,他终于败下阵来。虽然对于此刻灵流突如其来提的这个要求,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但是,他素来宠她,也向来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饭毕,他揽着她走上了船头,船已经越来越往深处划去,其余星星点点的游船渐渐淡去了踪迹,唯有袅袅的荷花香不断地蛊惑人心。

    夜色渐渐归于寂静,唯有星辰依旧闪耀。灵流扭头看他,只见少年的容颜在夜色中依然清俊无双。

    她痴痴地看着他,直到烟花乍起,在空中盛放一朵朵耀眼的火花。灵流喜得跳脚欢呼,巴掌拍得震天响,边上的檀玄则始终微笑着,目不错睛地注视着他的心上人。

    几十里外檀府的后花园那间小小的院落中,烛光剪出了一道苗条的身影映在窗户上。

    室内,檀雪就着烛光,一针一线地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

    “刺啦”一声,细针刺进了她左手的食指,细小的一点血在洁白如玉的指尖迅速蔓延开来,泅洇成浓郁的一团。她呆呆地看着,直到细锐的疼痛传入了心底。

    他订了亲,她能为他做的事是不是越来越少。趁着现在,还能亲力亲为,就亲手为他缝制大婚衣物吧。

    泪水慢慢洇湿了枕套,鸳鸯戏水渐渐散成了晕糊的两只。就着昏黄的烛光,她一针一线,将情思密密缝入。

    檀玄则匆匆地走在路上。他收到了陶渊明的一封书信,嘱咐他务必抽空一聚。

    陶渊明的家位于建康城入城处朱雀门附近的僻静小巷里,他费了好一番劲,才找了过来。

    这一带他很少来。这里的许多房屋或无瓦片遮蔽,或破败了墙垣,有些甚至只用茅草遮挡,一看便知这里生活的人的艰辛不易。

    轻轻地敲响门扉,陶渊明穿着洗旧的衣裳出来开了门。

    “玄则,快进来坐吧。”

    坐定,玄则环顾四周,桌、椅、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陶先生过得可真是两袖清风。

    陶渊明很快地在他面前摆上了酒碗,“来,这酒不比醉八仙,是我在街坊酒肆里随意沽的。但与友相聚,怎能没有酒呢?”

    玄则心中暗笑:“这位老先生靠卖文墨为生,虽然不宽裕,人亦清高,却真正是无酒不欢,丝毫不能离了酒。”

    他就着碗饮了一口,酒有些粗劣,一股烧头直冲喉咙。

    这档口,陶渊明已经进到内室,出来时手里捧了一堆书稿,“玄则,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临别前,这些书稿就留给你,闲来无事就读上一读吧。”

    檀玄则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那口酒呛着:“陶……老,怎么说走就走?”

    陶渊明笑得莫测高深:“京城的气象要变了,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小百姓,若还想再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一定要尽早趋利避害。”

    玄则沉默,半晌,抬起头,“陶老,走吧,离开京城之前我请你去“醉八仙”再喝顿酒。”

    “我可出不起酒钱。”陶渊明玩笑道。

    “自然是我请客。就当回馈陶老的赠书之恩。”

    醉八仙。檀玄则先叫了上好的美酒。

    几杯美酒下肚,陶渊明便熏熏然,打开了话匣子:

    “玄则,你和我相交已久,应该是知道我的。我来京城,从来就不是奔着仕途和前程而来,只是因为这里有着世上最顶尖的酿酒师和最香醇的美酒。但是,我经历宦海生涯也有十余年了,政治敏感还是有的。”

    他朝窗外望去,蓝天白云依然,他却道,“皇宫上空已经聚集了乌云,怕是很快要变天了。况且,北边的强敌魏国一直虎视眈眈,所以这京城怕是很快会不太平。”

    他又自斟自饮一杯,“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小百姓,纵使忧国忧民,却也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况且建康城太大,也太热闹了,我早已厌倦,现在,只想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做个随性的田园隐士。”

    玄则举起杯盏与他轻轻一碰,淡然一笑:“我还是极其羡慕陶老你的随心所欲。”

    一会儿工夫,小二端上了佳肴,“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请客官慢用。”

    陶渊明笑了起来:

    “玄则,果然还是你最知我心。晋时的张翰因为感于官府诸事繁杂,颇多不顺心之处,而他人微言轻,难以施展抱负。更加时局艰难,所辅佐的齐王司马炯也不是个善主儿,他唯恐累及自己,便想避祸退隐。

    直到那年的秋天他在洛阳思念起家乡吴地的莼菜羹和鲈鱼脍,终于明白,既然故乡如此值得留恋,他又何必定要跑到几千里之外,做这一个受拘束的官儿,去博取什么名位呢。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到齐王那里辞了官,千里驱车,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辞官回乡不久,齐王司马炯谋反被杀,他手下的人纷纷受到牵连,有好些人还丢掉了性命。只有张翰幸免于难,人们都称赞他有先见之明。

    你为我点上这些菜肴,可是借古喻今,形容我眼下的情况是再贴切不过了。”

    “陶老,请。”玄则举杯请他对饮,“其实,张翰的洞察先机,防患于未然,陶老的淡泊名利,顺乎自然,都是吾辈所追求的。人生一世自当纵情适意!陶老善意的提醒我自然是听得清楚真切,只是,现在人为俗务所绊,确实身不由己。不过……”

    他抬起脸,清俊的容颜中一双星目闪烁着濯亮的神采,“或许陶老的追求也正是我毕生所求的理想家园。”

    回到檀府,已经是黄昏时分。来到书房,他点亮烛火,静静地翻阅着陶渊明赠送他的书籍。

    他的目光停留在《桃花源记》,打开慢慢读了下去——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