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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是景平二年,人常云“大寒之后必有大热”,年初建康城刚刚经历雪灾,春日的气息还未完全褪去,如夏日一般酷热的天气便忙不及登场了。
五月的一天,檀玄则坐在屋中翻阅着书籍,他仅着宽大的丝袍,汗珠还是止不住的泌了出来。
看书只是借口。他的目光汇聚在书上的一点,但是神思早就云游到了九霄云外。抹一把额际,头上是汗,手心也是汗。不知道是热的缘故,还是其他。
门外有脚步声,他倏地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
檀雨如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军很快就要进城了。”
他点头。继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盔甲,戴好平巾帻,又穿上紫衫,大口裤,金装两裆甲,拔出悬在墙上的宝剑,“是时候了,走吧。”
皇宫中的后花园华林园此刻却热闹非凡,少帝刘义符正在这一带避暑。他玩心大起,竟在华林园内造了一排商店,每一间店铺都堆满了宫中的丝绸布料、首饰器玩、瓜果点心等,俨然一处热闹的集市。他自己坦胸露臂,仅着小衣巾,短打扮,亲自坐镇某间店铺的掌柜。玩厌了,便与臣下侍从替换着来,亲自买入卖出,讨价还价,不亦乐乎。
及到夕阳西下,他又带着左右佞臣一行人,乘坐龙舟来到天渊池划船取乐,尽兴玩乐了一番。只见湖中央星火点点,交相辉映,丝竹旖旎,歌舞妙曼,好不潇洒,好不惬意。
月落参横,他竟还不尽兴,又命人送上宵夜,叫上左右一起饮酒取乐,嘴中还不停地高嚷着“一醉方休”,“不醉不归”,“不喝死就赐死”这样的酒话。
直至月落乌啼,天将破晓,他终于扛不住了,才在龙舟上睡着。
而就在宋少帝酣睡于舟上的凌晨时分,天刚微微透了点亮光,一行人站在了宫城的云龙门前。守门的禁卫军用火把照了照面前的这一行人,火光打在为首之人身上,只见他风尘仆仆,但满身的风霜挡不住他凌厉的气势。禁卫军扔了火把,倒头就拜:“檀将军!”
檀道济今日刚刚回到建康城,还来不及洗去风尘,便引兵开路,谢晦等随后继进,共同率领文武将官从云龙门入宫。
檀道济笑着,眼角边却透出冷冽的寒意,道:“本帅刚刚得胜班师,现在前来觐见皇上,可以行个方便吗?”
守卫看着檀将军身后几乎人人都携带着的器械,打了一个寒噤,但仍鼓足勇气道:“现在天色尚早,陛下估计还未睡醒。而且,将军一路辛苦,请先卸去武器,换好衣装,再入宫来。”
檀道济正要发怒,檀玄则走上前去道:“将军辛苦是小事,但在外为国捐躯拼杀,却听说内宅主人丝毫不将家国事物放在心上,将军心有忿忿,想要找陛下评评理,文武百官都可以做个证。在下看这位军爷也像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想必能理解檀将军的心情,所以还请行个方便。”
守卫沉默半晌,不一会让开了通道,宫门在他身后轰然大开。
宫城内,内监宫女似乎约定好的,都躲了起来,没有人出来阻挡,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众人先来到了太后所居的宫殿。
郦太后似乎早已预知宿命的到来,佩戴丰盛的首饰,穿着太后身份的朝服,盛装打扮,安静地坐在凤椅上。
她目光沉静,安详地看着裹挟杀气而入的众人,笑道:“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你们是要哀家和皇帝还朕于刘义隆吗?万万没想到,哀家母子走了这一圈,却还是回到了起点。”
谢晦应道:“太后,臣等受顾命托孤之重,一心辅佐少帝。少帝少年贪玩也罢,沉溺于声色犬马,宠信佞臣也罢,但绝不能不理国政,游戏无度,丝毫不将家国安危放在心上。否则,就是忝居上位,寒了臣民的心。”
檀道济也附和着:“臣远在边境时京中少帝的所作所为竟也传进了臣的耳中。魏兵犯境,作战失利,将军自劾,国人惊惶,少帝也不管,真个是无忧无虑,得快乐时且快乐,不作杞人去忧天。有这样的国君,我刘宋国的前程命运就着实令人不敢想象啊。”他的声音如洪钟,飘荡在空旷的殿宇。
太后面上终于浮起痛苦之色,“都怪哀家,自幼对少帝娇养失教,一切都是哀家的错。”她忽然睁大眼睛道,“各位卿家,此刻还认我是太后吗?”
沉默,再沉默。宋少帝被废,废帝的母后郦太后和外戚郦国舅等众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但眼下,她确实还是太后,檀道济代表众人的意见开了口:“当然。”
“好。要废了少帝,另立新君,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哀家也说实话吧,先帝在去世前,其实真正属意的继位之君还是那个刘车儿。但今非昔比,现在坐在御座上的还是我的皇儿。众卿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是逼宫。是大逆不道。”
郦太后声线一下子拔高了不少,众人听着,心里都生了怯怯之意,但已经到了这份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谢晦正欲答话,只听郦太后话锋一转,
“而哀家却可以全各位的名声。众卿家要换这个皇帝,也需要师出有名,哀家现今就有这个权力,哀家亲自下诏。但只有一个条件,保我母子性命周全。”
檀道济和谢晦目光交流了片刻,默许了郦太后最后的要求。
当众人来到天渊池岸边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命运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宋少帝此刻还正在酣眠中。不待少帝身边的人反抗,军士已经闯入,杀掉他身边的两个侍从。刘义符从梦中惊醒,举手反抗,也被砍伤了手指。
众人将他扶持出东阁,以太后名义宣召,列举刘义符过失罪恶,收缴了皇帝的玉玺和绶带,将他废为营阳王。文武百官向他叩拜辞行,由军士将刘义符送回到他的故居太子宫。不日,他将启程前往吴郡被软禁起来。
当徐羡之和傅亮从天牢里出来重返朝廷,营阳王刘义符的命运也到了头。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被弃逐的老虎,结局也只有死路一条。徐羡之等派中书舍人暗杀了刘义符。就这样,少帝刘义符只因一个“玩”字,玩掉了皇位、玩掉了江山,还玩掉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