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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东王杨秀清向天王禀报自己的决定,以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殿左一检点曾天养为正副统帅,以殿右八指挥林启容、殿右十二指挥白晖怀为将,抽调秦日纲部、胡以晃部各两军八千余人,从天京溯江西征。
此布局一出,有心人无不暗赞杨秀清竟有此等手段,不仅用了天王的帅,动了秦胡二丞相的兵,还升了他东王府的将,要知道林启容、白晖怀都是东王府侍卫出身,亲信中的亲信啊。
高!实在是高!杨秀清此举表面上满足了天王对兵权的渴望,实际上却扭转了自林凤祥、李开芳等亲信尽出北伐后,东王府无人的不利境地,而且又牢牢地掌握住了西征军。势力正处上升期的秦日纲、胡以晃不得不再一次忍让,眼睁睁地看着东王对他们的打压。两方势力的此消彼长,使得定都后喧闹一段时间的天国朝堂,再一次趋于宁静,或是平衡。
领导层的斗争是低层者无法涉足的,但却避免不了受到波及。王炤源不巧赶上了定都天京后的第一次朝堂政争,作为落败一方自然要任凭处置。
四月二十六日,王炤源接到了东王府的诏令,右八军改由殿右十二指挥白晖怀节制,随从西征。不明就里的王炤源纳闷了,刚刚北伐折回,咋又要西征?这天国之内,哪有这样忙滴?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四月二十九。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率右六、右八等四支太平军近八千人开始西征,全军在下关登船,溯江而上,数百艘战舰过和州,迫采石,直指天京上游第一镇——太平府。
纵观长江上下,王炤源窃以为天京之安危,存乎于三座城池。自上而下,武昌城九省通衢,上游所恃,不言而喻,太平军三夺其城。其次安庆城,皖中粮仓,兵员所在,石达开、陈玉成先后经营十数载。最后,便是这太平府,只用一句话,天京咽喉,只可惜此城始终未得天国重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不曾经营。失武昌,太平天国不振,丢安庆,太平天国势弱,无太平府,太平天国将亡。定都天京之日起,太平府便是天国的命门。
此时太平府已乱如一锅粥,知府前日被新任安徽巡抚李嘉端叫到省城庐州去了,如今在城内主持的只是帮办太平府捐输团练事务的潘锡恩、学政锡龄,此二人都是进士出身,哪懂得临阵作战,一听太平军攻来,立马没了主张。倒是抚协副将松安有些勇气,让锡龄守城,率领本部两千余人赶着潘锡恩前来迎战。
区区两千人哪能挡得住八千人的西征大军,松安部在城北遭太平军狠狠痛击后,夹着尾巴逃到了长江狭隘东西梁山。赖汉英一面命令林启容接收太平府,一面派副帅曾天养督白晖怀部追击清妖。
白晖怀麾下有两军,其中一军就是王炤源所在右八军,当下白晖怀点了金八总制左崇纪为先锋,领兵先行。其时已近日落,右八军的将士经过一天行军战斗,多数都已疲惫不堪,就是骑在马上的蒋婉也觉得身倦体乏。蒋婉属于师帅一级的佐官,按照太平军的规定,出师前王炤源给她配备了马匹。
左崇纪领了将令,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东梁山下,他岂敢有违。当下驻马扯着客家话嚎叫道:“尔等小子们,天父命我等西征,现在我们尽草的时候到了,快跑起来,前面就是东梁山!”
左崇纪是一军总制,一军的最高长官,有最高指挥权。但是毕竟这支军队是由王炤源建立起来的,五个带兵的师帅有四个都是王炤源的旧部,所以身为总制的左崇纪在右八军并没有太高的威望。因此尽管左崇纪叫得欢,但并没有人应和他。为了避免冷场,顺便提醒下他。王炤源故意吼一声:“兄弟们,跑起来!清妖就在前头!”
袁宏谟一听是军帅的声音,跟着带头喊道:“冲啊!清妖就在前头!”
霎时,全军跑动起来,师帅赶着旅帅,旅帅赶着卒长,卒长赶着圣兵,近两千个脚步声渐渐汇合为一股巨响。
左崇纪显然明白了不同的回应代表的意思,冷哼一声,独自跑到队伍的前头去了。其实,王炤源并不想排挤上级,一味地揽权,只是他不愿被太平天国的模式操纵着,他要创造一支新军,不受宗教影响,能为百姓打仗,一支真正的仁义常胜之师。
丢开左崇纪远去的身影,再看看另一位上级——右八军的监军侯裕田,慢慢悠悠地催着马,恍如脱世的老道,而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大地也渐渐出现起伏,沿着江边行军,时而看见对面陡峭的山崖。
胡永祥担心难走的山路歪着他心爱的战马,早已下马步行,不时踢开挡路的石子,为爱马开路,生怕硌着马脚。
“嘿,瞎子,啥时候当起了马前卒?来来,给俺也开开路!”袁宏谟戏弄道。
袁宏谟的笑声把几个骑马的师帅都引了过来,陆遐龄也掺和道:“瞎子,甭在这弄了,你到最前面去,把小石子都捡了,省的磕着圣兵们的脚!”
这下把身边步行的圣兵们也逗乐了。
“嘿,兔仔们,你们笑什么笑,有本事多杀几个清妖,我给你们升官,给你们配马!”胡永祥燥了。
眼看长官不经逗,有胆大的圣兵问道:“杀几个能升官能骑马?”
“五个,杀五个,圣兵升为两司马!”胡永祥挤着眼答道。
“不!只要三个!”王炤源听到胡永祥对圣兵的承诺,立马纠正道:“不过,得要让典功看见三个光溜溜的清妖脑袋!”
听到这话,圣兵们个个喝彩,多话的卒长两司马们也忍不住了,“卒长能配马吗?”
“按咱们天军的规矩,旅帅才能配马,不过在我们右八军,两司马也能骑马,只是要他自己缴获!”
王炤源话音刚落,又是一片欢呼声,将士们完全忘记了疲惫。
东梁山下,太平军赶到时已是天黑了,右八军离着清军大营两里外驻扎下来。警戒的警戒,扎营的扎营,主将们开起了军议会。总制左崇纪认为清妖刚在太平府吃了败仗,太平军应当一鼓作气,端了东梁山大营。但是遭到了王炤源的反对,他认为己方远道而来,且敌情不明,不宜妄动,只要看住清妖等待大军就行了。
两位主将的争吵,手下们肯定插不上嘴,不过监军侯裕田倒是赞成了王炤源的建议,全军固守待援。左崇纪没办法,只得下令埋锅造饭。
饭后,四个师帅都围到王炤源帐前的篝火旁,太平天国禁酒,只能拿着牛皮袋喝水。不过一会,左营师帅刘肇钧也跑过来喝水烤火。又一会儿侯裕田也下来视察军情,过来坐坐。
“这山怎生得如此险要?两山对峙,踞江而生。”钟良相望山而叹。
众人不知钟良相为何感叹,但也无人回答上来,只有蒋婉半天才答道:“东西梁山夹江而生,俨然如天门,唐诗中就有一句‘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说的就是这座山。”
众人听后,钟良相似有所悟,陆遐龄、侯裕田似乎在回忆这句诗是谁写的,而袁宏谟他们几个文盲则在琢磨着‘天门在哪里?’‘楚江是不是湘江啊?’。
“诗句出自唐人李白的《望天门山》,天门断楚江,楚江开天门”王炤源含笑望了眼蒋婉,又颇有启发性问道:“哎,你们说是这山险,还是这水险呢?”
刚才侯裕田反应不及时,没回答上钟良相的问题,似乎觉得在部下们面前有所不好意思,这会听王炤源问得这么简单,立马答道:“应该是这山险,绝壁千仞,横断长江,阻隔上下。”
“难道这水不险吗?水开峭壁,灌流东海,上下八省,无有不通。三江五湖,亿万斯民!得长江者焉能不得天下!”听着惊涛拍岸的浪声,王炤源动容地说着。
“哦,对,难怪东王九千岁让我们溯江西征,殿下他早就看到了长江的重要性了。”侯裕田乐呵呵地说道,似乎懂得了杨秀清的心意。
侯裕田本在清军张国梁部当兵,张国梁何人?此人本名张钊,号称大头鱼,广西有名的艇匪。太平天国初起之日,张钊也曾与同是艇匪的罗大刚共投天军,只是这人贼性难改,受不了天国的约束,转身竟投了清妖,其人凭着狡悍凶横颇得清妖向荣重用,成为清妖倚重一时的猛将。侯裕田在张国梁部下披坚执锐,屡建战功,也得了个官身。不巧,太平军在道州重创张国梁,侯裕田也被俘虏了。
太平军纪律清明,善待俘虏,原本忠厚的侯裕田竟被感化,怀着一腔赤诚加入了太平军。在军中,侯裕田矫健雄伟,冲锋陷阵不减,深得执掌兵权并赏罚分明的东王赏识,而侯裕田也敬佩用兵如神的统帅。无论是个人情感,还是部队从属,侯裕田都算东王一系。
所以此时侯裕田称赞东王的谋略,让王炤源不禁猜测起他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