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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许多许多年,每当我回忆起那日在山顶上的经历,总是想不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十六王爷有了如许深的感情的。一切都发生在紧张、争执和吵闹中间,但是我却已经爱上了那个我曾经异常恐惧的人。人的心,就是这样任性而纠结的么?年纪轻的时候,恐怕有许多人都是任情而动,总是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活的烦乱而执著;到某个时候,经过某些人,某些事,才会开始目光坚定,沉着冷静,奔着自己的目的直接冲过去,没有任何犹疑。爱上十六王爷之后的大悲大喜,就是让我沉淀下来的过程。
还记得那三天内,十六王爷一直都住在军营中,我知道他忙,也没有去打扰他,只是静观其变。果然,在这几日中,他一边装出供给不足、将领逃跑等等异状,一边派人截断朝廷军队的粮草,同时出其不意,于第二日半夜派了一支精骑夜袭朝廷兵营,士兵们很快悄没声儿地占据了较高的地段,箭头上都用棉花裹上油点燃火,一时间,何阁老与十七王爷的军营几乎变成一片火海,士兵和辎重都损失惨重。第三日晚,十六王爷的军队在五河镇不远处、一个叫罗河口的地方,开始进攻。何阁老和十七王爷仓皇应敌,可以说,十六王爷占尽了先机。
经我百般哀求,他才同意我呆在他身旁。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两军阵前,双手和双脚,都在微微地发抖。他在马上向我投来骄傲而沉稳的一瞥,那一瞥中的王者气象,让我非常放心。
罗河口地势较为开阔,背靠一座当地人称作“雾郎”的高山,前面有条并不太宽的河水蜿蜒流过,水势很急,从山背后流出,向东奔流而去。听说曾经有个著名的相士,说过此地云蒸霞蔚,必出豪杰。然而这个地方却始终因为地势险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因此附近的居民都迁走了,十室九空,让罗河口这个地方不折不扣地变成浸透了血肉的坟场。
红日缓缓地在西面坠下。长河落日,寒风四起。风声萧萧,我仿佛能够闻到风中带着血腥味,一阵一阵地袭来。马上就会有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倒下去,鲜血和支离破碎的肢体触目惊心地摆满这个平原——这就是争夺天下的过程。
耳边不断有奔腾如飞的河流在夕阳下如同血水一般,咆哮着向下流席卷而去。没有人说话,即便是说话也听不清楚。两支军队分别站在河的两岸,铁甲长戟,森然林立,旌旗飘扬,在寒风中竟然有种萧索之感。到底是谁胜?谁负?
我远远望着河对面,能够看见十七王爷一身银甲,坐在一匹骏马之上。何阁老在后方不远处坐镇。再看看身边,十六王爷眼中的神情紧张而兴奋,紧紧盯住敌军。
过了许久,太阳在不远处只剩下了一块殷红的颜色,淡淡的带着怪异的红色的月亮,开始占据整个天空。
就在那落日的一瞬,十六王爷猛然做了个手势,大声喊道:“杀——”
战鼓顿时如同惊雷一般地敲响,我身后立刻就有无穷无尽的人排山倒海地喊道:“杀——杀——”
他们的声音悲壮中又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热忱,那种混合着战鼓的巨声震耳发馈地堵在我心口上。
人们所说的罗河口大战就此开始。很多年之后,那一阵战鼓,依然如同惊雷一般,停留在我心上。那种惨烈而惊心动魄的场景,在此后的岁月中,依然驻扎在我梦魂深处。
十七王爷手下的人马想必昨日受了一场闷气,怒火冲天,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势如破竹。
十六王爷的兵马也立刻冲了上去,开始迎战敌人进攻。不过我留意到他始终留下大约一半的精锐力量囤守在后方,大约是为了防备何阁老的进攻。
一时间,流水呼啸声中混杂上了震天的喊杀声,十六王爷手下那些穿黄色衣服的官兵和朝廷穿红色服饰的人马混战在一起。我看得头晕目眩,只知道不断地有人在我的马匹前惨叫、倒下。十六王爷的几个大将也冲入敌群中,他们武艺精良,在大军中左冲右突,长刀霍霍,不断地挥起又落下,每一次落下,随之掉在地上的,多半有一个半个脑袋,或者不断痉挛的胳膊。
惨叫声、喊杀声、呼喝声,此起彼伏。那一弯淡红色的圆月,如同是一个人狰狞而又不怀好意的微笑,看着战场上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人。
十七王爷的兵马连连后退,战线渐渐向何阁老的方向逼近。
就连我也知道,这战事已经临到了决定关头。
十六王爷一挥手,大声宣布向朝廷的兵马全力进攻,直趋五河镇。在另一方面,十七王爷的人已经开始惊慌失措地连连败退。
月光下,我发现何阁老倏地站了起来。
两股兵马,开始对十六王爷进行猛攻。
十六王爷的脸上满是激动和冷笑,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个身影。
我头晕目眩,却又不能挪开自己的目光。
月光凛凛照着大军中的十七王爷,他竟然举起一把不知从何处拿来的巨大的弓箭,拉得极满,迅捷无比地向着十六王爷射出。
那弓身巨大,羽箭极有劲力,带着破空之声惊心动魄地射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闪避,那箭端端正正,箭头竟然几乎没入了十六王爷的胸口!
我惊叫一声,身子僵在马鞍上,只看见十六王爷脸色顿时雪白,右手紧紧地捂住伤口,然而鲜血还是无法阻挡地从他的指缝间流出,闷哼一声,竟从马上栽下。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我喉咙仿佛被别人捏着一般,透不过气来,立刻就晕了过去。
良久,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躺在帐篷中,身旁不见十六王爷,却有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拈须微笑,温和说道:“老夫张瑜远,特来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