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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文龙一行回到龙川堡时,当地已经聚集了数千从镇江一带逃来的难民,原本留守弥串堡的李九成也赶到了龙川堡。毛文龙很快就对东江军的事务做出了重新安排:军需、后勤、安置流民、屯田开荒等里里外外的一大摊子事都交给李九成打理,李九成带兵不行,搞内务却是一把好手;维持军纪、排查奸细的重任交给了毛承禄;孔有德和耿仲明则负责练兵和警戒。
最后,毛文龙找来了戚辽,两人在鸭绿江边见面。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吗?”毛文龙望着白花花的江水,声音带上了几分苍凉。
“军门请讲。”戚辽显得很平静。
毛文龙从江边拾起一截枯枝,道:“你也看到了,东江军现在虽然有上千人,但大部分士兵都没有盔甲和武器,很多人只能拿根木棍充数。镇江一战,除了张千总和陈千总,我最心疼的不是镇江城,而是战死的那些老兵,还有他们身上的装备!”
“东江军穷啊!”此刻的毛文龙,已不像是大明朝的游击将军,而像是一个家里没了余粮的老地主,“继盛几次对我说,东江军要成大事,就不能抱着几艘破船和几个海岛,他留在义州,也是想我不要退回辽南——这些我都清楚。朝鲜是个能够大展拳脚的地方,但是有一个前提——”
戚辽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旁的动作。
“广宁军十几万大军,是朝廷用银子堆出来的,可我东江军没银子!”毛文龙把声音提高了些,“你知道之前我为何急着要向朝廷报功吗?就是要为东江军要银子啊!我毛文龙浮海三千里,转战鸭绿江,最怕的不是鞑子,而是兄弟们没饭吃,没武器去打仗。戚辽,我要你帮我去一趟京城!”
戚辽转过头,迎上毛文龙热切的目光。
“戚辽啊,我虽然比你大了二十岁,可我一直把你这老乡当兄弟看。”
“军门抬爱,戚辽感怀至深。”
毛文龙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这趟去京城,不是为我毛文龙,而是为了数千东江军兄弟和几十万流落辽南和朝鲜的大明百姓!”
戚辽认真的听着。
“朝廷可以追究我丢了镇江城之责,但镇江大捷的功劳一定要坐实,万万不能功过相抵,让兄弟们在朝鲜白死!另外,我还会上一道折子,肯定朝廷加派我东江军的粮饷。有了功劳才能升职;升了职,我招募的这些人马才会算到朝廷的编制当中去;只有朝廷承认的军队,才能拿到粮饷,这个干系,你一定要弄明白,也是关系我东江军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你是锦衣卫的人,能跟宫里搭上线,光有王大人(指王化贞)给我说话是不够的。”
戚辽有些明白了。毛文龙则是王化贞一手举荐的大将,王化贞则是东林党的人,而熊廷弼名为楚党,实际上却是个谁都敢得罪的无党派人士。毛文龙的功劳报上去后,满朝文武都会弹冠相庆,唯有熊廷弼冷笑两声说毛文龙“发之太早”。毛文龙担心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功劳会因为朝中党争而化为乌有,才不得不走戚辽这条线,也就是宫里这条线,来把战功坐实。另外,眼下南北都在打仗,国库空虚,户部肯定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来给东江军,所以毛文龙指望的,就是皇帝的内帑,而能够让皇帝拿出内帑来的,也就只有宫里这条线上的人。
想到这儿,戚辽退开半步,拱手道:“军门的意思,标下都懂了。军门请放心,东江军兄弟用命换来的战功,朝廷定会恩恤有加,断不会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好好,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只可惜我毛文龙没有女儿,要有女儿——”
“军门!”戚辽打断了他,道,“既然要去京城了,那么标下有些话,就在今日一并说了吧!”
“请讲。”
戚辽伸出手,道:“军门,请借树枝一用。”
毛文龙把枯枝递给了他。
戚辽拿起枯枝,在沙地上划了长长一道线,又在线的两侧各画了一个圈,分别一点,道:“鸭绿江、镇江城、义州。”
毛文龙的神情严肃起来。
戚辽在镇江城上方又画了几个圈,道:“险山堡、宽甸六堡。”然后在宽甸和义州之间、鸭绿江南岸的地方一点,道,“朔州。”
毛文龙急速思索着,没有插话。
“朝鲜是一局棋,镇江城便是天元,现在天元丢了,小小的龙川堡可撑不起整个东江军!军门不妨把眼放宽些——”戚辽在鸭绿江口划了一道线,又在海岸线对面划了一个倒三角。
毛文龙看出来了,那是海岸线和辽东半岛。
“辽海一局棋,朝鲜是一头,辽南是一头。对东江军而言,抱辽南而舍朝鲜,便是无根之木;抱朝鲜而舍辽南,便是无源之水。”
毛文龙的眼睛亮了起来。
“镇江城虽然丢了,可从鸭绿江到平壤,整个朝鲜北部都是我们的,军门若是死抱沿江沿海这条线,一旦鞑子渡江来袭,就会全盘崩溃。”
“如何破解?”毛文龙急切的问道。
戚辽拿着枯枝,在鸭绿江和平壤之间重重一划,道:“这些地方,东江军都要占了——棉花越厚,一拳打过来的损失就越小。对棒子,军门大可一边吓唬一边捞好处,只要有大明朝这顶帽子,他们便不敢造次。”
毛文龙笑了起来,心想你戚辽原来也是个小无赖。
“但,”戚辽话锋一转,“不论镇江城、义州、朔州、龙川堡,都在陆上,只要在陆上,鞑子就能打到。”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毛文龙喃喃道。
戚辽用枯枝在鸭绿江口东南海面上画了一个小圈,道:“这里,有个岛。”
“皮岛!”毛文龙一下认了出来。这个地方,李九成对他提过。
“正是皮岛!”戚辽道,“皮岛很大,能够屯兵种粮,而且地处大明与朝鲜海路要冲,做买卖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军门若是占据此岛,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毛文龙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亮过。
戚辽把枯枝指向辽东半岛,道:“朝鲜,只是秤砣的一头,另一头,在辽南。”
“旅顺……”毛文龙似有所悟,伸出双手,食指和中指一分一合,喃喃道,“朝鲜与辽南就是螃蟹的两只大钳,夹得就是鞑子肋下最软的地方!”
戚辽笑了,因为毛文龙全明白了。
毛文龙望着沙地上的那幅草图,默默记在心里。历史也证明,毛文龙确实是那样做的。戚辽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番话,历史又会沿着怎样的方向发展。穿越的结果,竟是让历史沿着原来的轨迹运转。
戚辽有些无奈,因为他就要走了,再也不能和东江军的兄弟们在朝鲜和辽南开疆辟壤。与毛文龙相处的日子虽然短暂,却让他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人生聚散,原本无常。
毛文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浙江人,脑袋就是好使啊!”
一句臭美的话,让两人齐声大笑起来。
第二卷《东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