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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马队终于来到北京城外,皑皑白雪已将京城九门染成一片素白。戚辽和林腾甲在德胜门外分手,林腾甲要去见他的顶头上司,戚辽则要把黄大川运回北镇抚司。
这是戚辽第一次来到北镇抚司——锦衣卫的大本营,也是第一次见到锦衣卫的头头们:除了外出办差的四爷和七爷,指挥使刘侨、二爷许显纯、三爷李如槐、五爷崔应元,还有几个掌刑千户统统迎了出来。
在这些人当中,李如槐和黄大川是过命的交情,黄大川人一到,这个出身辽东的魁梧汉子便呼前忙后开始张罗,竟把戚辽晾在一边。戚辽知情识趣的退到一边,既没有邀功,也没有多说什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人,至于关外情状,过后他们自会前来询问。二爷许显纯是锦衣卫中最早投靠魏忠贤的,五爷崔应元则是因为跟黄大川有过几次小过节,所以只是不咸不淡的“关切”了几句,便借口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与许显纯、李如槐、崔应元相比,指挥使刘侨反倒是一言不发,只查看了下黄大川的伤势,一句话都没说便自顾自走了。戚辽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落寞,也从许显纯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在“交代”完关外发生的一切后,戚辽便顺理成章的成了锦衣卫的正式一员。由于黄大川需要养伤,出身辽东的李如槐便自告奋勇的去顶他的差使。当时的山海关已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各级官员避之不及,既然李如槐愿意去接管烂摊子,其它人自然一并赞成,戚辽也就暂时划归李如槐手下。为了表彰戚辽在关外的功绩,锦衣卫的头头们特别给了他一个春节长假,还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的赏钱,让他在京城好好休养一阵,随时听候差遣。
利用这段假期,戚辽在德胜门内新街口租了一处住所,然后隔天前去探望黄大川。在此期间,熊廷弼和王化贞论罪下狱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内外传开,伤势好得七七八八的黄大川也把王化贞在北镇抚司诏狱中反水倒向阉党的消息告诉了戚辽——被人唤作“蛮子”的熊廷弼已然成了东林党与阉党“争夺”的焦点。
戚辽带袁崇焕私会熊廷弼后,便在京城闲居了几个月,直到朝廷重新起用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蓟辽,他才跟随伤愈的黄大川前往山海关,替回了年事已高的李如槐。戚辽在山海关呆了一年,一边随黄大川帮孙承宗整顿辽西,一边暗中与毛文龙联络,为东江军争取到了不少方便。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打听两位兄弟——窦十三和刘子春的消息。毛文龙在来信中告诉他,窦十三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成了宽甸一带最生猛的响马,搅得鞑子焦头烂额,大大减轻了东江军本部的压力。据广宁之战中逃出来的人说,衙门里的文书大部分都死在乱军中,至于刘子春在不在其中,便不得而知了。
天启二年年底,戚辽再次被调回京城,此后两年间陆续参与了一些案子的稽查抓捕行动,却再也没能接触到辽事。三个月前,戚辽奉命南下,秘密对去职还乡的江南东林党人进行监视。果然,开春后不久,上头的密令便发到了他手上,要他配合京城来的钦差前往嘉善捉拿魏大中。
更让人无奈的是,现在,他成了魏忠贤的一名爪牙。他要做的事,就是跟随这支全副武装的锦衣卫马队南下拿人。他们的目标,正是天启朝名臣、与杨涟等人并称“六君子”的魏大中。
魏大中是浙江嘉善人,自幼家贫,在万历四十四年考中进士,后师从高攀龙,为人清廉耿介,曾弹劾过杨镐(萨尔浒大战的总指挥官)、大学士沈漼等权臣,并在“红丸案”中力请处分方从哲、崔文升、李可灼等人,更以《击逆珰疏》名震朝野,深为大学士魏广微与魏忠贤所恨。
天启四年,为了打击东林党人,大学士魏广微在魏忠贤的授意下指使亲信陈九畴弹劾魏大中,魏大中遂被贬官三级,并于当年秋天返回嘉善故里。这次锦衣卫兴师动众南下捉拿魏大中,罪名是受贿白银3000两,而行贿之人,竟是魏大中曾上书弹劾过的杨镐。
半个月前,北镇抚司。
阴森的诏狱内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崔应元瞅了眼支架上昏死过去的汪文言,将手中皮鞭往边上一名锦衣卫狱卒手中一塞,道:“看好了,切莫死了人犯。”
“放心吧,大人,兄弟们晓得轻重,死不了。”那狱卒接过皮鞭。皮鞭已经被血水浸透,落在手中沉甸甸的,暗红色透出的是无尽的屈辱和拷打。
“参见大人!”在众锦衣卫的问候声中,许显纯大步流星的走上前,目光停在了崔应元身上。
“招了吗?”许显纯冷冷问道。
崔应元扫了一旁那狱卒一眼,那狱卒只好支支唔唔道:“回大人,这厮的嘴紧得很,不论怎么用刑就是不肯招……”
“废物!”许显纯低声骂了一句。
那狱卒偷偷瞥了崔应元一眼,像是在说,这句骂本该是你受的。
崔应元只觉脸上一热,幸而诏狱之中光线昏暗,这才没人看到他的红脸。
许显纯道:“九千岁说了,汪文言这厮事关重大,扳倒东林党那帮书呆子就看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巴,这差事要是办不好,咱们就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往后这京城地面,就没你我兄弟的份儿了!”
崔应元一摆手,众锦衣卫便齐刷刷退去。待到四下无人时,崔应元这才低声道:“大哥,张应龙、文之炳他们已经南下了?”
许显纯点点头,道:“今儿一早就出发了。你的消息倒是快。”
崔应元道:“大哥,这人犯尚未招供画押,拿人的队伍便南下了,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有什么不妥?”许显纯白了他一眼,道,“都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一点儿都不假!他汪文言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不过是东林党人的一条狗!还自个儿把自个儿当纵横策士,放屁!东林党那帮假惺惺的伪君子,用得着你的时候给你点儿甜头,说什么白衣卿相、布衣之交;出了事,就一个个缩起了乌龟脑袋,撇干系、洗清白,唯恐跟汪文言沾上点儿瓜葛。九千岁要的不是他汪文言的狗命,而是要他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他们统统招出来。他汪文言招了,咱们的人南下拿人;不肯招,他们的人还是要南下——迟一天早一天有什么关系?江南那些人越早拿下,九千岁便越早宽心。咱们这些个当差办事的,要为九千岁分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