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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太监道:“我哪敢有什么见教啊,戚千总是沙场上过来的人,又是九千岁和许大人手下的红人,来到苏州,忙着办差也没来得及走动,是咱家失礼了哇!话说镇抚司和司礼监和当得都是宫里的差,这织造局又归司礼监管,算来算去,咱们还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要多亲近,喔呵呵呵呵……”
戚辽感觉到马车在掉头,至于会去哪里,他不知道,反正织造局的太监也不会害他,于是挤出一脸会心的笑容,紧跟着送上一通马屁,哄得胖太监面若菊花,一身肥肉乱颤不止。
三吴韵律,氤氲河上,小船在细雨中靠岸。魏学洢第一个走出船舱,一下跨到岸上。这是一处水边的庄园,庄园坐落在金鸡湖畔,前面是楼阁,后面是花园和池塘,从池塘到金鸡湖中间是一道蜿蜒漫长的水道。走上岸,向身后远眺,远近是一大片鲜嫩的绿色——含苞待放的荷花在雨水的沐浴下透出晶莹的光泽,还有几只青蛙跳跃其间,雨香、叶香、花香、水香,沁人心脾。
魏学洢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可每次坐船前来,都有如坠仙境之感。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他不得已找到了自己的一位红颜知己,暂时栖身于这处偏远的宅院。
不一会儿,前方院墙后便转出一名老妇。老妇快步走上前,对魏学洢道:“魏公子,都安排好了,请随我来吧!”
魏学洢一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要给船工。船工摇摇头,示意不要,便操着小船离岸而去。
老妇道:“用不着给银子,他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的,魏公子只管放心。”
于是,老妇领路,魏学洢紧随其后,悄无声息的走进庄园内。七拐八拐之后,两人便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外。那老妇推开院门,将魏学洢领到另一处房间外。
魏学洢低声道:“你家小姐呢,如何不见?”
老妇道:“小姐暂时难以抽身,公子进去吧,小姐有空时自会来看望公子。”
魏学洢一怔,说了声谢,便推门而入。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着,马蹄落下时已不再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这说明马车已经驶出了苏州城,正在城外疾驰。戚辽闭上眼睛,旅途中正是蓄养精力的最好时间。
“哒哒哒!”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子再次发出踏在青石地板上那清脆的响声。
马车停了,戚辽睁开眼。
胖太监刘二正笑吟吟的说:“戚千总,我们到了。”说完,扭动庞大的身躯,替戚辽撩起了车门帘。
戚辽跃下马车,车外清新的客气和阵阵扑来的花香让他精神一振。
胖太监也走下马车,朝不远处庄园石门上方一指,道:“映荷轩。戚千总,请。”
“映荷轩……”走过石门时,戚辽心想,这年头,连太监也学会附庸风雅了。
胖太监领着戚辽轻车熟路的走进庄园,很快就来到一座精致的小楼前。小楼之上,隐约有歌声传来,如幻似真。戚辽止步问道:“敢问公公,这是何地?”
胖太监笑了笑道:“咱家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还请戚千总自行上楼。”说完,一扭身子便走了,落下一地的肉香。
鸿门宴?白门楼?白虎堂?戚辽推门而入,大堂之中却不见一人。
身后的门悄无声息的关上了,耳旁的靡靡之音却愈加清晰了。戚辽环视四下,注意到曲乐之声乃是自上而来,便转身踏上楼梯,向楼上走去。
“……雨过炊烟一缕斜。提壶叫,面谷喳。行看几日免排衙。休头踏,省喧哗,怕惊他林外野人家……”
一上二楼,戚辽便被那如莺歌般婉转悦耳的歌声吸引了。凭着从后世粗浅的戏曲常识,他知道这是昆曲,六百年前明末地地道道的昆山腔,而当时,正是昆曲刚刚兴起,在江南开始流行的时候。戚辽有些动容了,尽管他并不清楚伶人口中唱得什么,可他却独爱那悠长情深的调子。
“你看山也清,人在山**上行。春云处处生。正是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公庭。”
屋子里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非是女伶,却依旧如歌如吟,令人闻之喜悦。
“有客来也……”女伶唱道。
“客在何处?”那个声音道。
“在天,在地,在云,在山水之间也!”女伶答道。
戚辽顿时明白自己要见的是谁了——苏州城中,爱昆曲如痴如醉,又在织造局当差者,唯大太监李实一人!
戏台前,李实把盏独坐;戏台上,青衣水袖翻飞。
一个人,一出戏,一杯茶,一背影,三分寂寥,七分陶醉。孟子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乐与乐又大不相同,若论京剧,那自然要满堂喝彩,而这昆曲,却是三五好友足矣,即便独赏,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戚辽不想坏了气氛,于是既不行礼,也不拜见,而是走到戏台前,像个观众般在李实身旁坐下,还替自己倒了杯茶,饶有兴致的望向台上。
“没想到戚老弟从关外来,也好这水墨云腔。”李实的嗓子很好,温润清亮,却又不失绵长底气。
“我与毛文龙毛军门乃是同乡。”戚辽喝了口茶,道。
李实一怔,旋即道:“那与毛一鹭毛中丞也是半个老乡了。毛中丞是淳安人。”
戚辽道:“淳安有三清,不知公公可曾听过?”
“哦?”李实来了兴致。
“山青,水清,海青天最清。”
李实沉默了。山青,是说淳安青山环抱;水清,是说新安江的水清;至于海青天,自然就是指嘉靖晚年在淳安当了几年县令的海瑞海罡锋。李实前脚抬出毛一鹭套近乎,戚辽后脚便提海瑞,两厢一比,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戚辽这一顶,也让两人之间的谈话陷入了短暂的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