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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护法革命失败,唐国钦一直蛰居广安,韬光养晦。
冯世年独大后没了约束,肆意扩张总统之权大行独裁之事。原本不主张再动干戈的薛山等民主党人也终于心灰意冷,对北方军阀不再抱有希望,纷纷南下加入唐国钦的队伍。而广安的安国军校,有唐国钦、薛山等元老的名望加持,网罗天下才俊,培养新军,实力愈发强劲。
近来,唐国钦秘密联系南方各省中素日交好的几位督军,逐个攻破,说服其一起组建了安国军。
安国军分东西两路,一路取道金州,一路取道淮川,浩浩北上。东路军更是旗开得胜,一路打到侠虎关。
侠虎关已战火连天,顾北铮的兵固然精锐,然而不同于上次护法革命,此次的革命军似乎训练有素又作战勇猛,顾北铮原想速战速决,不料战事竟一度胶着。
安国军虽士气高昂,但大本营终究远在广安,军饷辎重均是问题,打不了持久战,顾北铮便改变策略,不急于强打,专力于修防御工事,想拖他个弹尽粮绝。
然而月余后,一度疲软的安国军忽然间攻势又重新猛烈了起来,非但没有弹尽粮绝,进攻的武器大炮似乎比战初时还要精良,顾北铮疑惑之余,也被惹恼了,侠虎关燃起了更为激烈的战火。
宁金铁路,一列列火车忙碌了起来,枪炮粮草源源不断运往侠虎关,另一面,陆德全的援军也悉数抵达。
火车轰隆隆地在山间的铁轨上奔驰,随着长鸣声渐止,一列列灰青呢制服的士兵从车厢里整齐小步跑出。
队伍的最后,陆青浦伸了个懒腰,缓缓跳下车厢。
天气正是冷的时候,山间一片灰黄,覆盖着还未消融的冰雪,空气冷得像刺,陆青浦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随即擤了下鼻子,朝身边的人问道:“姐夫,这次的仗要打多久呢?”
身旁的人足足高了他一个头,一双浓秀的眼盯着远方,并未回答。
陆青浦顺着他姐夫的眼风望过去,没见到什么特殊的情景,便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一面又问:“这次的指挥部准备安扎在哪儿?姐夫,这次你可得好好看看风水,挑个好地儿,别像上回那样,不偏不倚被炸成半朵蘑菇云。”
秦东霖低头望了他一眼,宽大的手掌往陆青浦脑袋上一拍,拍得他一个趔趄:“你再啰嗦,送你去挖战壕!”
陆青浦便闭了嘴。
这场仗打得比想象中的惨烈。
两军的兵士们一茬茬地倒下,又一茬茬地涌上前……日以继夜的,呼啸着地炮弹拖着长长的火光划破黑暗,到处是浓烟、到处是子弹,到处是纷乱。灰暗的土地被染上一片片鲜红的血,侠虎关的冬天从未像现在这样鲜红过!
来势汹汹的安国军终于还是败了,领将带着残部,连夜南撤。
顾北铮率军凯旋而归,秦东霖奉命留下善后。
劫后的战场,硝烟未尽,满地的铁丝网上,挂着满地的尸首。
陆青浦跟在他姐夫身后巡检,存活下来的兵士们抬起一具具同伴的尸首,清点、登记、焚烧、掩埋。
安国军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黄土地上,无人收殓,等着野兽的分食。
陆青浦看着这惨烈的场面,忽然觉得有些悲怆。 他叹问道:“姐夫,你说这些人,都是为了什么呀?”
秦东霖望着前方,肃然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目光。
他对他身旁的副官道:“传令下去,将这些……也一并收殓了。”
那副官跟随他多年,自然懂他的意思。
陆青浦看着他姐夫,却看不懂他的目光。
再抬头时,只见到他姐夫远远的背影。
陆青浦心中有些难受,也有些疑惑。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想甩开这种情绪。
战场和政治都太惨痛复杂,他只想快回宁阳的花花世界。
宁阳城的夜,月满如银盘,督军府中盛宴方张、彩灯流转,乐队奏着欢快又激昂的舞曲,军服笔挺的军官和衣着华丽的女宾们翩翩起舞,不日前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在此刻消弭殆尽。
会客厅烟雾缭绕,或坐或立的都是高阶军官与公署大楼的核心要员,以胜利者的姿态你言我语,侃侃而谈。
陆德全捋着山羊须,对顾北铮奉承道:“顾帅年少英雄,这不败战绩又添了一场胜仗,实在令我们这些老人汗颜呦。”
顾北铮道:“陆老过奖了,此战能胜,也有陆老鼎力相助之功。”
“我这陆家军能得机会与顾帅一同作战,见识英法强国的军事作战方式,是陆家军的福气……”
“行军打仗,实战经验才最紧要,陆老这几十年的经验,是北铮向陆老学习才对。”
“哪里哪里,我那一套,都是老古董喽……”陆德全笑着抿了一口酒,又道,“说起来,这唐国钦也太按捺不住,上回护法起义才闹了没多久,元气还没恢复呢,就敢再次北侵,大总统当初肯和谈放他一马,他倒好,总这么自寻死路,什么安国军,名字起得倒是声势浩大,看又是不堪一击的货色罢了。”
顾北铮略一沉吟,道:“此番作战,依我看这安国军的实力,不可小觑。若让唐国钦将那安国军校这般发展下去,可是个大隐患,我们可别轻敌了。”
另一名年长的高阶军官道:“就算他唐国钦有安国军校,也不过刚具雏形,我们北边的武备军校,可比他早了那么多年,根基深厚,人才辈出,出了多少名将,还怕了他不成?”
顾北铮摇头道:“诸位也知道,武备军校由逊清的讲武堂演化而来,虽根基深厚也积弊已久,虽出了许多名将但也致使军校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不能拧成一股绳,如若不加速改革,假以时日,后来者居上也未可知。”
“顾帅留学两国,自然是见识过强国之最先进的军事经验,改革之事,您可得与大总统好好说说。”
“是得未雨绸缪了,不过武备军校的事儿,也应由陆军总长那边操持,我岂能越俎代庖。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将前线看到的情况,禀明大总统罢了。”
“顾帅谦虚了,只要是顾帅的建议,大总统哪有不重视的。”
“说来也奇怪,这次侠虎关一战,安国军本已后继无力,忽然间粮草辎重又充裕了起来,才这这场仗又拖了这许久,几条铁路都由我军控制着,他这粮草辎重到底从何而来,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此事我也觉得纳闷,得让侦缉处好好查一查,这周围几个省的督军,怕是有人对大总统生了贰心了,明面上归顺大总统,暗地里支持南边。”
……
众人言谈间杯盏交错,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花厅里开了几桌麻将牌,沈涵初被女眷们拉着打了半宿的牌,此刻牌局刚散,花厅里都是女人的香水气。
顾北铮见到她时,她正在理牌桌。一袭妃色束腰大衣勾勒着腰肢轻盈的曲线,脚踝处露出象牙白裙摆,乌亮的短发似乎长长了许多,身子微倾时,便有一缕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到脸畔,在夜灯下,更显得脸颊娇俏盈盈。
顾北铮想起在侠虎关时,心里似乎生出一块空白来,专为她留着,再怎么忙碌,总是想她;侠虎关的战场变得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战场,他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深的牵绊。
此刻,他牵绊的人终于又真真切切地在他面前了,因而临别前的那一点芥蒂,似乎不算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心中默念:罢了罢了,既是强娶回来的,终归会有些脾气,他受着就是,等她气消了,日子也就顺了。
沈涵初将那一小叠一小叠的纸钞垒得高高的,垒完后呆呆地望着,有些茫然。
“看来初……夫人你收获颇丰呢?”面前传来了顾北铮的声音。
沈涵初蓦一抬头,见到他,似乎有些尴尬。
“督军……”她嗡声道。
顾北铮看着她的战利品,逗趣道:“赢了这么多?只以为你爱看书,瞧不出原来牌打得这么好。”
沈涵初脸微微一红,道:“我其实不大会打……”
“不会打还能赢这么多?诳我呢?”
“打了几圈下来,发现只要记住出现过的牌,计算推理,赢的机会倒也大了些。”
顾北铮闻言又是一笑,道:“别人打牌来消遣,你倒好,当算术来玩了。”
“也不全能算准,不过这样算一算更有趣味些。”
“无妨,无论怎么个玩法儿,你喜欢就好,日后多请这些军官女眷们来府里玩就是,一来能笼络下属,二来呢,你多和这些太太小姐们来往,总比一个人在府里闷着好。”
“嗯……这次我赢了她们这么多钱,也怪不好意思的,答应了请她们吃西餐,还有陆家那位青沐小姐,约我以后去陆公馆打牌。”
“哦?那我倒要羡慕她们了,你可从来没有请我吃过西餐呢?”
她的抬起一双眼睛望了望他,正有些不知所措之际,顾北铮忽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低地问:“这些日子,你可有想我?”
她并没有回答,只安安静静在他怀里,不挣扎,也不迎合。
顾北铮抱着她温软的身躯,在分别月余的思念下,浑身叫嚣着渴望,真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然而还是得强忍着翻腾的气血,遵守承诺敬着她。
往后的几日,顾北铮推了许多事儿,每日都早早地回到府中陪着沈涵初。
仿佛总也瞧不够似的,沈涵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沈涵初哭笑不得,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一个多月没见了,我多多瞧瞧都不行?”
她微微一顿,喃道:“督军是行军打仗的人,这种分别,不是稀疏平常的事么。”
顾北铮道:“以前倒也是,你别说,有了你,我现在顶怕打仗了,万一就……”
“怎么会,那么多人护着你……”
顾北铮俯到她眼前,问道:“你就真一点都不担心?嗯?”
沈涵初往后退了退,顾北铮便挨着她一路问到她面前来,逗弄得沈涵初满脸羞红,慌张地抓过手袋一躲,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陆公馆打牌了。”
顾北铮笑着将双手往裤兜里一塞,阔步跟了上去道:“正好,我也要去找陆老谈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