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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好骑车到夏镇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问了问路边行人,知道从夏镇到龙山还有二十多里路。
一月份白天较短,此刻已经是日薄西山,天色将晚。余下的全是山路,悬崖峭壁,崎岖不平。
郑好心中焦急,就骑得快起来。出了镇,行出约莫二里路。前面山路上停着辆手扶拖拉机,几乎占了大半个路。
骑近了,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问:“喂,小孩,能帮个忙吗?”说话间,一个穿着红棉袄,扎着两条乌黑油亮辫子的姑娘,从车边迎过来。
圆月般的脸庞,映着夕阳,像苹果般红艳。不过额角腮边却抹了不少尘土及油迹。一看就是一个地道农村姑娘。
郑好一怔问:“是叫我吗?”那姑娘咯咯笑起来:“这里除了你和我,难道我是给拖拉机说话吗?”
郑好心想,你也不见得比我大几岁,竟然叫我小孩。他向对方理论道:“你叫我小孩,你比我大吗?”
姑娘不回答,却说:“上学不好好上,受了批评,从学校逃回家是吧?”
郑好想自己主动弃学到农村种地。竟然被人误认为是逃学。实是让人无语。
姑娘见他不作声,继续说:“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就要回家种地,出大力,流大汗,以后有得罪受了。”
郑好说:“达尔文进化论认为劳动创造人类。伟人也说过劳动光荣。”对方撇撇嘴,嘲笑说:“小孩,你在地里干些时间就知道光荣还是不光荣了。”
她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的黑色弯曲铁棍,问:“会摇拖拉机吗?”郑好满脸疑惑:“烧油的车,不都是电启动的吗?”
姑娘很奇怪的上上下下对他打量了又打量,好像看见个外星人“你是哪个村子的,没见过拖拉机吗?”
郑好说:“电视上见过。”对方有些失望,问:“连手扶拖拉机都没有见过。你一定是城里人吧?”
郑好没有回答,她叹气说:“既然城里人,没有干过活,也没有多少力气,你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吧。”
郑好走过去抢过对方手中弯棍,赌气说:”你告诉我怎么摇,让我试一试。”
姑娘看了看他,满脸狐疑“你行吗?”郑好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姑娘把郑好领到拖拉机车头旁,对他说:“呶,用你手中摇把套在这儿,掰开风门,然后使劲摇,摇的越快,时间越长,机子越容易启动。“说完给他演示了一遍。
郑好这才知道对方拿着铁棍叫摇把。他试着摇了两下,摇把转动时候死沉死沉的。只是摇了十多下,郑好胸口就有些隐痛,这是搬线杆留下的旧伤。
郑好忍痛连摇了三四十下,拖拉机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胸口痛的厉害,抹了把汗,依靠着拖拉机,喘了口气问:“是不是拖拉机坏了?”
姑娘说:“没有坏,刚才我见这路边长着很多地黄,就停了车去挖,由于今年拖拉机还没加防冻机油,想必是时间一长,车就凉了,不好启动。”
给徐晓宇父亲开的伤寒论炙甘草汤中就有这味药,郑好好奇问:“我们这里竟然有地黄,长什么样?”
姑娘向车厢内指了指。郑好看到车厢内有数十个呈纺锤形或条状,类似小地瓜般浅黄色根状物。地黄长的竟然是这个模样。他不免就多瞅几眼。
突然就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古诗,就随口吟诵道:
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
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黄。
采之将何用?持以易糇粮。
凌晨荷锄去,薄暮不
盈筐。
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
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
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
姑娘很惊奇地看着郑好,说:“哈,你还挺有学问的,诗中提到地黄,是什么意思呢?”
郑好说:“它描述辛苦劳作的农民遇到了最害怕的灾难,麦苗因春天久不下雨而枯死,庄稼因为秋季霜降提前而冻坏。损失惨重。秋季作物颗粒无收。种田人赖以生存的口粮也没有了着落。就到田中采摘地黄,希望以此换取一点粮食度日。然而,地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采集的。早晨天还没全亮就荷锄出门,黄昏回来还采不满一筐。采地黄者把地黄卖给豪门子弟,原来这辛辛苦苦采集来的地黄只是给马做补药。”
姑娘对郑好满是佩服的眼神,她说:“这首诗是不是说,穷人生活还不如富贵人家的马,穷人入冬断了粮,马却不光有粮食吃,还可以吃到补药。因此长得膘肥体壮。”
郑好说:“你说的很对,诗作者深深同情以采挖地黄谋生的贫苦农民的同时,也对那些豪门贵族不满。表达了对封建社会贫富悬殊的不平等现象的痛恨。”
姑娘说:“没想到,你懂得还真不少。”
郑好问:“你采集地黄是不是也喂马呢?”姑娘说:“现在可不是封建社会了,而是社会主义社会。是采了给人吃,地黄是一种补肾中药。”
炙甘草汤是用来治疗脉结代,心动悸的方子。郑好想当然的认为其中地黄也应该是用来治疗心脏病。他奇怪道:“原来地黄是补肾的药啊?”
姑娘说:“严格说来,地黄分为鲜地黄与熟地黄,鲜地黄为清热凉血药;可以治疗温热病导致的高烧,口干舌燥,还可以治疗便秘。熟地黄才是补肾药。吃药后男人会越来越健康。”
郑好奇怪的问;“男人越用越健康,这难道是男人专药,女人用不得吗?”
姑娘脸红了,说:“你怎么有这么多为什么呢?”
郑好不再问下去,接着又摇起车来。“三十,四十,四十五……”郑好默念。
“哎,停了吧,你是城里学生,没干过农活,不要伤了身体。我再想办法。”
那姑娘见他脸色蜡黄,满脸大汗,就喊起来。
“五十五,七十,八十五……”郑好没有停下来,继续摇车。
姑娘冲过去,一把夺过摇把,大声道:“哎,你这人。怎么摇起来像不要命似的。”
郑好自觉胸痛厉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许久他才缓过劲来。
姑娘关切地问:“喂,你好些了吗?”郑好点头。
姑娘说:“谢谢你帮忙,你要有事就走吧,看来不能指望你了。”
郑好说:“我还没有帮你把车启动呢!”姑娘说:“算了吧,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刚才看你的脸色,真的挺吓人。”
这时突然平地起了一阵旋风,旋转着从郑好身边掠过,那旋风飞速旋转,忽左忽右,旋起了杂草,黄土,甚至是石块。
郑好脑中灵光电闪。太极,旋转的太极。他突然明白了书中那位老人反反复复用手用脚画圈道理了。
心随法转,法从手出。力的爆发要像这旋风般,圈转自然,由心而出。如此这般,即便是微小发力,也能爆发出飞沙走石般的威力。
同时他也领悟到了了书中开头几句他认为是无关紧要的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想到此,他不由呵呵而笑。
那位姑娘,见他一会发呆,一会笑。手持摇把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大
学生,怎么了。”
因为一首古诗,她对郑好称呼由小孩改成大学生了。郑好夺过摇把说:“我再来一次。”姑娘说:“你还要摇吗?”
郑好打开拖拉机风门,把摇把放入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把车启动,难道今天你在这里过夜吗?”
这次郑好摇的比较从容,摇到二百时,仍气定神闲,仿若闲庭信步。
姑娘有些吃惊,要知道,即便是农村最好的劳力,能摇到一百,也已经了不得了。
二百二,拖拉机烟筒中排出了黑烟,喷出了火星。并且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动。
姑娘拍手喊:“快了,马上就要启动了。再加把劲摇几下,就成功了。记住一定把风门放开。”
郑好加力,摇速变快,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二,……在二百四十时候突然放开了风门,拖拉机突突突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郑好闪身退到旁边。
姑娘喊道:“哎呦,摇把留在了上面。”郑好放开风门时,竟然把摇把留在车上,铁摇把随着轴承飞速旋转,随时都有脱出的危险。
倘若脱出,绝对会像出膛的子弹一样。这里是路,会伤人的。
姑娘把郑好推到一边,奔到车前,想把拖拉机关掉。突然,摇把脱落,飞向姑娘。
郑好箭一样窜过去,迅速把姑娘扑倒在地,摇把贴着姑娘发梢,铛一声砸在了车厢上。
厚厚的车厢被砸得凹进去个深坑,郑好说:“好险”。姑娘站起来,呆呆望着掉在地上的摇把,惊出一身汗。
郑好再次发动拖拉机。姑娘上了驾驶座,在震耳欲聋拖拉机吼叫声里,她大声问:“到哪里去?看我能捎你一程吗?”
郑好也大声说:“龙山。”姑娘愣了愣,问:“去龙山?大龙山还是小龙山?”
郑好说:“小龙山!”姑娘说:龙山的所有人我都应该认识,可是我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你呢?你是谁家的孩子?”
郑好不愿细说,应付道:“去走亲戚。”姑娘没有再问,她说:“我是大龙山的,离小龙山只隔着一条河,你就上车吧!”
郑好十分高兴,把自行车放进车厢,迅速地跳上车。说:“谢谢你了。”
姑娘喊道:“马上天晚了,我们必须快点走。这里到龙山有二十多里路呢。坐好了,大学生。”
说着,他把操纵杆推到三档,然后放了离合。拖拉机野马一般猛地向前一窜,郑好不成想拖拉机竟有这么大的冲劲,一屁股跌坐进车厢中。
姑娘咯咯笑起来,说:“警告过你了,叫你坐好的。没事吧大学生?”
郑好揉着摔痛的屁股说:“我不叫大学生,我没有上过大学,我叫郑好。”
山路本就坑坑洼洼,崎岖不平。姑娘又开得快,郑好被颠的七荤八素。山路陡峭,路下就是悬崖深不可测。
郑好冷汗直冒,说:“嗨,我们开的是不是太快了?”姑娘说:“你就受着吧,天如果太晚,黑松林有劫路的。”
郑好说:“土匪吗?”她说:“不是,几个没有考上学,附近村里的毛大孩子。”
姑娘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不叫嗨,我叫谢彩霞”。“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名字,很有诗意啊。”郑好赞道。
谢彩霞说:“你说对了,我傍晚出生的,正是彩霞满天时候。所以奶奶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拖拉机在夕阳下沿着蜿蜒的山路颠簸前行。突突的车烟化作天边美丽的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