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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发少年独自坐在篮球馆的角落里面, 目光落到球场上训练中的人群,但只要仔细地再看一眼就能够发现, 赤司征十郎根本就没有在看着谁,他只不过是在凝视虚空中的一点, 兀自出神罢了。
球鞋擦过地面的尖锐声响惊动了沉思中的少年,赤司捏捏手里的塑料水樽,仰首灌了一口,喉间的突起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在不远处悄悄观望的黄濑伸肘捅了捅旁边足足矮了一个头有余的少年。
就算语气和平常无二,赛前训练也和其他人一起做了,但一旦落单,赤司征十郎就会不自觉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一点, 黄濑凉太不至于看不出来。
“, 小黑子……小赤司这阵子经常走神啊。”
“黄濑君还没发现吗?”黑子哲也倒是很淡定──至少在嘴上很淡定。存在感薄弱的少年向赤司征十郎投去一瞥,眼里有千万思绪如流光掠影,复杂得让人无法辨清当中的情感。“神泽さん在暑假开始后就没有来过篮球部了吧。”
“说起来也是……”金发少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说在考虑神泽的事情?还是说有什么口角?可是总觉得两个人都不是能吵得起来的类型啊。”
“我觉得吵倒是能吵得起来, 因为两个人都很强势。但这个情形不像是吵架。”黑子弯腰捞起毛巾为自己擦汗, 精于观察人类的少年一语道破赤司的反常。“与其说是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不如说是在筹算着什么的样子呢。”
他问她,是否愿意让出半步。
纵使用字如此客气,但赤司开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所站的立场显然不是低神泽纪惠一等──也就是说,赤司是以平等的身份来问这句的。倘若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自然最好,如果神泽纪惠否定的话, 赤司征十郎也迟早能找出什么方法来解决。
红发少年能这样笃定,自然是因为神泽纪惠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感觉到了掌心之下的战栗,赤司征十郎稍稍牵起了唇角,似乎很满意女孩无法自控的示弱。神泽纪惠和他一样,就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脸上仍然能够做到绝对的平静,要找寻对方的弱点,也只有从无法掩饰的方面入手。
身体的反应是无法欺骗别人的,神泽纪惠脸上的表情再平静,也不可能将之掩饰。赤司征十郎听见了她鼓动得几近失控的心跳,女孩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坦然自若。只要不看她的表情,就不会被她所蒙蔽──在数次的交锋之中,赤司征十郎已经发展出了对待神泽纪惠最有效的办法,现在是时候用在实战里面了。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无法持守初衷。
在这个时候再推一把的话……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少年干脆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她早已通红的耳廓,任凭她的体温透过皮与肉传达过来,将两人的温度渐渐同化为一,再也分不出彼与此。赤司征十郎知道对方对哪一种音色最没有抵抗力,清清喉咙便开口,“……回答我,纪惠。”
啡发的女孩闻声,双臂竟然一软,原本环在他颈间的手转而攀上了他的肩头。久经锻炼的身体略带点清瘦却不显孱弱,在她虎口之下的肌肉紧绷蓄力,像是个正在持球在手的神射手,万事都已经准备妥当,欠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
赤司的身量或许比不上其他人,这一点连他自己也必须承认,然而这不代表他缺乏战胜他人的力量。神泽纪惠的姆指侧覆上了赤司的衣领,受他的姿势所限,神泽纪惠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喉间的突起和露出一小半的锁骨。
相比起女孩,赤司所看见的要更加具刺激性。因为天气炎热、又已经是放学时分不需要太过拘谨,女孩在进入篮球馆之前就已经解下了颈间的蝴蝶结,此刻天蓝色的衣领敞开,尚在惊讶之中未回过神来的女孩恐怕想不到这一点,但赤司觉得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概会很后悔这个原以为无伤大雅的决定。
神泽纪惠恢复的速度比赤司征十郎想象的要快得多。她状似不经意地将头从赤司的唇边移开几公分,“赤司君到底想我回答什么呢?”
红发少年没有恶意地嗤笑一声,并没有跟着她“以问题回答问题”的节奏走。这大概是赤司一辈子之中少有的、既清醒又疯狂的状态,明明思考的速度比平常还要快,但拥着她腰身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力度,像是要以十指为囚,让她再也逃不出自己为圆心的圈外。连赤司征十郎自己也说不清楚,此刻主宰头脑的到底是感情还是理性,又或者是两者兼俱,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那么我换个方法问吧……如果拿不到取录通知的话,会怎么办?”
神泽纪惠看自己无法转移赤司的注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唯有直接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如果没有拿到这间高中的取录通知,我对其他学校也没有什么所谓了。是赤司君的话应该一早就看出来了吧?我的三个志愿里面,只有一个是认真写的,其余两个不过是充数。可是醛ぉげ19挥幸患涓咧性诙!
“我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再更改。”神泽纪惠的声音里有几分真切的歉意,她甚至也将距离又拉开了一点,似乎这样就可以柔化她在拒绝的事实。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神泽纪惠也好、赤司征十郎也好,都没有将对方推出自己的怀抱。这样的话就不会看得见对方的表情,那样就不会因为对方的表情而心软或者鲁莽。赤司征十郎将手指往上移了大概七、八公分,直至触及了她背后的束带才停下来,女孩因着他的动作再次紧绷身体,赤司征十郎的掌侧陷进了她背脊中央的浅坑,连弧度都完全吻合,像是巧匠精心铸成的锁与钥匙。
“关西的高中……吗。”赤司征十郎第一次在她面前吐出“高中”这个词,以往他都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但他既然已经拿下了最重要的情报,小小的坚持也变得不再重要。“我明白了。”
终于从赤司的禁锢之中抽身的女孩松了一口气。在再次看见红发少年的表情时,她便知道自己的顾虑是对的──只要一看见这个表情,就会忍不住想将一切都交托给他。到底是赤司征十郎这个人所带来的安全感让她有这种冲动,还是因为自己的主观情感,神泽纪惠不知道。方才她的回答明明否定了在东京升学的可能性,但赤司征十郎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机会,竟然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方才几乎是凶恶的气势收敛起来,又重回了她日常里面对的那个红发少年的模样。
她所给出的答案并不足以让赤司征十郎收手。倒不如说,正因为她这样回答了,赤司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神泽纪惠有点惴惴不安,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输所以根本看不出来,但赤司征十郎本质上是个不服输的人。
他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设想套用到女孩身上,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可行的话就存储起来备用,不可行的话就毫不犹豫地丢弃。这个人难缠的地方不在于他聪明或者头脑冷静,而是在于明明已经占了上风,仍然不愿意松懈半分。
这场拉锯战之中,打不起、输不起的人看似是赤司征十郎,然而神泽纪惠深知事实并非如此。当两个人的软肋都是对方的时候,拒绝自己想要的东西,比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困难太多。
神泽纪惠本人还没回国,赤司征十郎便已收到了她的空邮。
当管家将红白蓝相间的信封递给他的时候,红发少年[了[眼睛,没有马上去接,彷佛摆在面前的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而不是来自朋友的书信。
作为多年服务赤司家的佣人,管家自然将红发少年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头发花白的老人将手上的信件向着自己拉一点,“需要我将它保存起来吗?”
“不需要。”赤司征十郎一边说一边接过了信,看着管家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似乎是不满意别人窥探自己的心思。
红发少年拿过信后就转身走上了卧室,坐在沙发上面看着笔记本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管家弯腰为他身旁已经见底的高身杯续饮,酒红色的醇酿落到杯底的弧度漂亮得近似艺术,刚刚倒过了三分之一杯,管家手腕一转,便收起了酒樽。
“根据落款,是神泽家的孩子没错。”
管家边这样对赤司父亲交代,边收起了他随手放在沙发边的西装外套。甚有威严的男人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看人的时候冷漠之处比赤司征十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一个?”
“神泽纪惠。”
男人以食指点了点扶手,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管家不敢打扰,于是在旁侍立。客厅里面明明有两个人,却连呼吸声都低不可察,几乎可闻落针。管家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男人打破沉默的话音。
“那个神泽纪惠,是不是来过赤司宅?”收到了管家肯定的答复,红发的男人十指交叉,饶有兴味地靠上了沙发背,“给我说说那件事的始末。”
赤司征十郎拆开了信封。
和上次一样,女孩所寄来的,就只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这似乎成为了她一个新近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拍下一张照片,然后送到他手上,与他分享自己曾经目睹过的风景。神泽纪惠的照片拍得出奇地好,相比起言语或者动作,她似乎更擅长用照片来截取生活中的惊艳一瞬,然后将那种让人甘愿为之屏息的美传达到看见照片的人心里。就像是现在红发少年手上拿着的这一张──
夜空之中划过多道微微泛着白的弧线,像是湖水上涟漪的波纹,由内及外一圈圈扩散。那是星辰运行的轨迹,过了某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回到原点重新来过,循环往复,永不休歇。拍摄星轨需要花的功夫不小,神泽纪惠说的“可能会很忙”,也正是这个意思。红发少年将里面的小纸条抽出来,手掌大小的便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每一场相遇都是一环星轨.
女孩用的是墨水笔,写到最后的句号小圈上,墨迹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很多,以至于它成了一个圆点。那是执笔者当时正苦苦思量该要怎样写下去,笔端抵在纸上染出来的印记。这一句之后,还有神泽纪惠无法以文字表达的心情。
纵然那些说话不曾以任何方式倾诉──说得更准确一点,正因为那些说话不曾以任何方式倾诉,赤司征十郎反而确实地收到了讯息。
少年的指尖抚过信封上“via air mail”的贴纸,然后将东西放回里面,和之前收到的那个塑料画筒放在一起。少年蹲着身看看这两样东西,忍了一阵子,还是泛出了一个微笑。
──神泽纪惠要浪漫起来,简直让人无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