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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日光像金色的漆刷满了墙壁,再流下至地面漫溯,路途中偶尔有香樟树将叶子的阴影拼凑出图案,摘下一片将它高举至天空之下,便可以透过光束,看到在纤狭的叶缝中,那些初生的筋脉在流动着绿色的血液。
「各位乘客,电车已进站——」
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将叶子小心夹入其中,收藏为标本,我随着涌动的人潮进了电车。
晨曦下的电车里一如既往挤满了上班族和学生,只是,今天却要比平常嘈杂很多,学生们都在嘴里念念有词的背着书,准备着待会儿的升学考试。
明显比平常要紧张的气氛,搞得我都跟着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想要做点什么,又在想到自己的决定后明了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一样。
于是,坐到靠后的位置里,默默看着掌中的纹路发呆。
「喂——」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我在回过头的一瞬间猛然从座位站起,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一头撞在扶手的铁栏上,疼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而那个害我撞到头的罪魁祸首,依旧在胸前环抱着手,靠在我后排的座位上,平淡的脸上带起了似好笑似无奈的细微表情。
「周防同学……」我揉着冒金星的脑袋,将膝盖驻在座位上,攀着座椅背看向他,「你今天早上乘这趟电车啊?」
想必他也习惯了我每次遇到他都一惊一乍的样子,索性若无旁人的开始了闭目养神:「每天都是这趟。」
「啊?可我早上从来没遇到你啊!都只有放学才能遇到不是么?」这么说着,我又激动得想站起,幸好额头的痛提醒了自己。
要是这学期的早上也与他一同乘过那些与旁晚所不同的黄昏、遥看清晨电线上叽喳叫唤的麻雀,那将会给我的日记中建筑多少瑰丽的花园,在我睡梦中营造多少绮美的梦境。
而现在却到了最后一天才知道,只结出了一颗颗憾果而已。
「睡懒觉。」
也是,以他一直旷课的性格自然是睡到迟到才去,难怪遇不到了……
「还好今天要考试,所以周防同学早起了呢,让我能在这个时间点遇你一次。」
这么想着,就说出来了,我知道他也不会对我所说的话有反应,依旧靠着座椅浅眠。
他那些深深浅浅的梦中,是否有过我深切的凝望?
随着弯道开始摇摆的电车,即使前方的轨道看不到,也毫不犹豫的碾压过一段段途径,好像载着时间白驹过隙的跑。
一转眼就跑过了初中,奔进了高中的隧道。
「呐,周防同学……」
初中的这一年多里,每天在走廊大声的问候,在你教室外的徘徊路过,在放学路上的找话题……是否已经融入你的生活,成为了你必经的一小部分?
「我可以问问,我们算是朋友么?」
这样拼命追逐的我,是否已经在你孤身前行的旅途中,成为了一件行李,让你认可,让你愿意带上前行?
他睁开了眼,歇息的姿势依旧,瞳孔里却认真的映出了我的脸,就这样注视着。
这是我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虽然已经在心里自动将自己从半熟的同学推到了朋友那一类,但仍不敢确定对于不在乎人际关系不在意有无朋友的他来说,我在他心里的距离有没有比其他人更接近圆心……
那双金色的眼瞳就像凝结的琥珀,包裹住世间妖冶的光华,沉淀下我屏息等待的时间。终于,他开口:
「算。」
回答后,他再次闭上眼浅眠,而我也转回身,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将脸埋于其中无声的笑。
一年,很多人从陌生人走向朋友、走向恋人、再走向陌生人的时间,而我却只迈出了一步。
但足够了,因为是他,所以会比对任何人的付出都更小心翼翼,靠近时都更谨慎认真,不容一点激进而出现让他退开的裂缝。他值得我花上更多的年华。
于是,带着这份足够,将试卷上已经算出的答案擦去了。
在假期里,打扫屋子时还翻出了考试用的橡皮擦,白色的胶体上黑色的擦痕像被火烧过的深刻,隐约还记得当时擦掉答案时的用力,仿佛把已经铺向远方的砖块一块块用力挖掉,只留下贫瘠的几方土地让我停滞在原地,陪他一起。
而现在更多的感觉则是思念。
离升学考试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和他也在那之后就没地方可见了,只每天研究着自己当时做的题,计算着分数,直到拿到自己能和他上同一所高中的通知。
——只是,思念?这样简单的两个发音、这样不多不少的几个笔画,能代替我心中比天空更宽广、还海洋更深邃的感情么?
这么想着,我在离他打工的烟酒店不远处站定。
虽然不是自己能去的地方,但也曾假装被那个未回家的父亲差使来给他买酒,然后悄悄注视他搬动箱子的背影,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今天就说是来帮爸爸买烟的吧……我朝店门迈进,却看到他正好出来,右手抓着一个包的带子甩在肩后,左手正将有些长长了的红发往脑后捋。
「周防同学!」
原本还做着或许来了也不能遇到他的心理准备,在看到的那一霎,便什么都来不及想的冲上去了。所有思绪都被清空,空白的脑海中被他填充至满。
「哦——」他回头,声线平缓的念出我的名字,也将我的激动衬得一目了然。
「好久不见了啊!」即使面对他的平淡,我还是藏不住声音里的兴奋,一股劲把想说的都放出来,「你考得怎么样?最近好么?现在是要出去么?」
「打工结束了。」被一口气问了那么多,他皱皱眉,回了个笼统的答案。
「咦?那就是以后都不来这边了的意思么……」我不由有些失落,为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对自己“他就生活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的安慰。
「嗯,到了高中会找新的住处和打工。」
我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衫,发丝与衣摆被风捧起又落下,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我眼底挥之不去。
对于那些我未曾想过的、做不到的事,他都在不依赖任何人的独立进行着。那些渺小的火星顽强地跳跃在地面,最后壮大成吞噬一切的焰海,昂首所经之处都能被他燃尽,他就是这样无畏的生长着,肆意而恣狂。
「相信周防同学会做的很厉害的!」我小跑着追上去,苦笑那个想离开无人的家却走不出去的自己。
——这一路的爱慕,有被他出手救下的感激,有对他赤发金眸的惊艳,但更多的则是对他桀骜不羁的憧憬,他能够笔直地走完自己的路,无畏世俗,坚定地完成自己的决定,不惧后果,他的胸腔里有着我羡慕不已的力量。
「啊、说起来,现在都毕业了,还在同学同学的叫……总感觉怪怪的呢。」
我试探性的插入这句话,悄悄抬头去观察他的反应,经过的墙壁正好有蔷薇开放,玲珑的骨朵落于他的肩头,轻盈地借宿他的宽广,柔弱的让他庇护着,意外的相称。
要是叫「周防君」的话,那遥不可及的距离是不是可以填上些许亲近?
「那就别带称谓了。」他侧过头看向我,回道,「听你用敬语说话太麻烦。」
那灿金的瞳色似乎要融化在我的眼瞳里,晕成一片暖人的阳光,在眨眼的瞬间落入心河溅起雀跃:
「……嗯!周防。」
不过一个不带敬称的名字,却感觉是得到了特权,那些对他来说的平凡,总能给予我不同寻常。
但我愿意等,在之后一起成长的高中里,也让他的背影执拗地赖在我视线里,一边霸占那些妖娆玫朵与涟漪燕尾的风景,一边遗漏我如海潮般起起伏伏的心悸,然后,等到让我叫他「尊」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