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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的主力不在南方,八天前,我朔方军突破了居延海和峡口山纺线之后,又接连攻下了突厥人七处营寨,如今已经推进到了浑义河附近。”燕然山北段老虎口,满身是泥土的周健良不顾远来疲惫,哑着嗓子向牛师奖和张潜等人介绍,“叛将阿始德元珍被我军阵斩,我家大都护发现与朔方军交战的,始终都不是突厥主力,所以判断出墨啜在打安西军的注意,特地派我过来告知情况!”
“已经到了浑义河畔,这么快?张都护果然老当益壮!”牛师奖又惊又喜,快速扫了一眼地图,赞叹发自内心。
包括张潜在内的安西军将领,也纷纷将目光看向舆图,一个个脸上的钦佩如假包换。
虽然舆图很简陋,大伙也能判断出来,从居延海到浑义河的距离,少说也有四百里。而朔方军最多只花了五天时间,就从居延海杀到了浑义河畔,还将沿途的突厥营寨尽数拔除。用“势如破竹”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燕然山是一座绵延数百里,由西北斜向东南的山脉。浑义河的位置,就在燕然山的东南部山尾。而安西军眼下所在了老虎口,则位于燕然山偏西北一些的脊背处。朔方军抵达浑义河之后,刚好与安西军一南一西,遥相呼应,将突厥人的势力范围,直接压缩回了燕然山以东。今后牛师奖和张仁愿两人互相联络,信使可以公开从燕然山以西的广阔区域穿行,不必再太多考虑安全性,往返时间也能缩短到十天以内。
“朔方军之所以能推进的这么顺畅,一方面,是因为贵部拖住了突厥主力,另外一方面,则多亏了张长史提供的火药弹和火龙车!”周健良非常会做人,主动将功劳分出一小半儿来给安西军,“所以,此番前来,除了通报敌情之外,大都护要在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牛大都护,张行军长史道谢。没有两位,我朔方军绝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
“不敢当,不敢当,张大都护客气了!”牛师奖和张潜两个,双双笑着摆手。虽然谁都拉不下脸来从朔方军的功劳里分润,心中却都像喝了酒一样痛快。
“此言绝非客气。”跟在周健良又拱了下手,认真地解释,“在下带着火药弹和新式火油绕路赶回去之前,大都护已经跟阿始那元珍对峙了很久。阿始那元珍在四十年前,本为我大唐军中一名校尉,把我军守城的那一套本事,全都偷学了去。此番作战,他利用居延海取水便利的优势和峡口山的复杂地形,做了好多连环堡垒……”
他作战经验丰富,口才也不算差。将朔方军与突厥人的交战经过娓娓道来,很快,就让大伙明白了,张仁愿向安西军道谢绝非客气。
原来,那领兵阻挡朔方军的突厥名将阿始那元珍,本是大唐边军中的一名小校。非但熟悉突厥人的骑战之术,对于唐军攻城、守城、排兵布阵等战术,也都了如指掌。
此人奉墨啜可汗之命,带领两万突厥武士和青壮抵挡张仁愿,自知正面硬拼毫无胜算,所以,为了拖延朔方军的脚步,果断放弃了突厥人最擅长野战,将麾下武士和青壮,全都带到了居延海和峡口山一代,利用在这里提前修筑的大量堡垒,层层布防。
虽然这些堡垒修得都极为粗糙,每座堡垒里边也屯不了多少兵。但是,不将所有堡垒拔除,朔方军就无法保证自己的后路安全。而想要拔除这些堡垒,又谈何容易?里边的突厥武士和青壮会利用堡垒的掩护,互相照应,给唐军增加进攻难度不说,还会趁着夜间用捡来石块和木头,构筑新的堡垒。硬生生把野战变成了“巷战”,甚至进一步向“消耗战”演化。
张仁愿体恤士卒,所以,在周健良返回朔方军之前,老将军被阿始那元珍的无赖战术,弄得头大如斗。在居延海附近,足足停留了一个半月,都无法突破后者的阻拦。
而周健良冒着性命危险,将张潜赠送的火药弹和新式火油运回朔方军之后,立刻让朔方军如虎添翼。突厥人粗制滥造小堡垒,根本挡不住十斤大型火药弹的爆炸之威。只要被朔方军逼近到堡垒附近,将大型火药弹的引线点燃,“轰隆”一声,堡垒就得被炸成废墟。驻守在里边的突厥人,往往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直接埋葬。
偶尔遇到一辆座结实的堡垒,一枚大型火药弹炸不塌。朔方军就多放几枚,结果,往往没等堡垒被炸开,里边的突厥人就受不了火药弹爆炸那闷雷般的声音和爆炸时形成的心理压力,自己提前跑了出来。等待着他们的,当然就是漫天箭雨,很快,就将他们全都射杀在逃命的路上。
更要命的是,张潜不但送了火药弹和新式火油,还让周健良带上了黑火药的配方。而居延海那边虽然穷困,却从来不缺各种矿石。尤其是硝石和硫磺两样,在方圆百里之内就能找到。
结果,张仁愿一边派遣弟兄们用火药弹开路,一边派遣铁杆心腹跟着周健良制造新的黑火药,很快就将阿始那元珍构筑的堡垒群,硬生生给炸成了坟场。
突厥人抵挡不住,主动撤离,向浑义附近败退。本以为,凭借沿途的一些堡寨,还能且战且退。却不料,那些堡寨的木头寨墙,根本挡不住火龙车一喷。并且从猛火油里提炼出来的新式火油,比原来的“火药”(酒精)更难扑灭,往往某处寨墙被点燃之后,火焰就会快速蔓延,直到把四面的寨墙,全都变成火把。
可怜那突厥名将阿始那元珍,自诩精通突厥大唐两家战术之长,却没想到,他当初在大唐边军之中偷师的那些东西,都早已经过了时。结果,从峡山口通往浑义河路上的七座突厥大寨,一座比一座破得快。等一路败退到浑义河畔,此人再收拾残军,试图背水一战,才赫然发现,麾下的两万武士和青壮,所剩已经不足三千。
为了给墨啜可汗争取反应时间,阿始那元珍果断派遣心腹,将自己兵败的消息送了出去。随即,率领残部向朔方军发起了决死冲击。
那一战,突厥人打得非常悲壮。
三千残余的突厥健儿当场战死七百余,受伤一千余,总伤亡超过六成才终于彻底溃败。阿始那元珍本人则身中二十余箭,鲜血流尽坠马而死。
“我家大都护早就猜到,以牛大都护和张长史的谨慎,不会让墨啜找到任何可趁之机。”介绍完了南线的战斗情况,周健良顿了顿,迅速将话头转回了正题,“我家大都护之所以让在下跑这一趟,除了通报敌情和致谢之外,第三件事情,就是想告知牛大都护和张长史,朔方军打算在浑义河畔休整三日后,就沿着河道杀向突厥祖庭。在下是两天之前,从浑义河畔出发,走燕然山西侧小路赶过来的。也就是明天,朔方军就会继续挥师北上,不管眼下墨啜带着突厥主力,藏身于何处!”
“张大都护高义!”牛师奖悚然动容,站起身,朝着周健良轻轻拱手。
“张大都护高义!”张潜、韦播、郭鸿等人,也纷纷向周健良拱手行礼。
此番征讨突厥,张仁愿是所有兵马名义上的主帅。他如果给安西军下令,立刻扑下燕然山去,直捣突厥祖庭,牛师奖绝对没有推辞的理由。更何况,人家朔方军已经有阵斩阿始那元珍,破去突厥兵马一路的战绩在先,接下来,安西军也理应有所表现。
然而,张仁愿却没有给安西军下达任何命令,只是派周健良来通报,朔方军的下一步行动方案。很显然,将安西军的指挥权,主动留在了牛师奖和张潜两人手里,准许他们二人根据自己这边的实际情况,便宜行事。
换句话说,如果安西军继续求稳,在老虎口这里按兵不动,朔方军绝不会强求。只会凭借自身力量,打进突厥人的祖庭。届时,安西军只要堵住墨啜的西逃之路,就能让此番北伐之战完美收工。
而如果安西军积极主动一些,从燕然山这里杀下去,势必会给黙啜造成巨大的压力。届时,朔方军对突厥祖庭,必然愈发顺畅,甚至可以让决战的时间大幅提前,不用等到入冬,两路唐军就能联手锁定胜局。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安西军千万不要落入墨啜的陷阱。毕竟,安西军远道而来,人地两生。不像朔方军那样,早在两年之前就开始派遣死士进入漠北收集情报,对突厥祖庭附近的山川、河流、道路,跟自己家一样熟悉。
“不敢,不敢!周某僭越,先在这里代替我家大总管,感谢各位鼎力相助!”周健良侧身避让,随即,冲着大伙长揖相还。
作为一员经验丰富的将领,他能清楚地看到,安西军在此战之中所发挥的作用。哪怕在铲平了葛逻禄诸部之后,牛师奖就立刻把队伍停在玄池,都能给突厥人的后背造成极大的压力。更何况,安西军眼下已经悬师于老虎口?
如果换了他跟牛师奖易位相处,他甚至希望就安西军停在老虎口这边,一动不动。只要牛师奖的帅旗在这里,墨啜可汗就绝对不敢拿出全部力量去阻拦朔方军。而墨啜这边出动的兵马越少,朔方军击败突厥人的同时,自身损失就越小。
“张都护照顾我安西军远来疲惫,我安西军,却不能看着朔方军与突厥血战,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牛师奖的想法,却跟周健良不太一样。客套过后,立刻手扶着帅案起身,“斥候已经将燕然往五十里内,查探清楚,并非发现大股敌军。既然朔方军明日出发,去进攻突厥祖庭,本帅就带领弟兄们助他一臂之力。从明日起,安西军也向突厥祖庭迫近,每天上下午各行军二十里,然后继续派斥候向前探索。墨啜既然想要打我安西军的埋伏,老夫就给他来个步步为营!”
“大都护高明!”不待张潜开口,四下里,称颂声已经轰然而起。安西军的将领们,个个擦拳磨掌,跃跃欲试。
每天只向前行军四十里,恰好在斥候的最大探查范围之内。如此,墨啜即便途中布置下陷阱,也很难杀安西军一个措手不及。而敌我双方摆明了车马硬碰硬,凭着火药弹和火龙车,安西军还真不怕他什么突厥狼骑!
“大都护此计甚妙,在下这就返回去,将安西军这边的决断,告知我家大都护!”周健良楞了楞,脸上也瞬间露出一丝狂喜。
比起他所设想的按兵不动,牛师奖这个步步为营的战术,显然更为积极,对墨啜可汗造成的压力也更大。如此,挡在朔方军前路上的阻力必然会更小,甚至会让朔方军再次打出一个势如破竹!
话音落下,他就准备向张潜借人,去给张仁愿送信。谁料,山脚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画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如冬天夜里的北风,瞬间让人彻骨生寒。
“报,大都护,有大股突厥兵马杀了过来,突厥斥候已经跟我军斥候交手。”一名斥候队正快步闯入,高声向牛师奖示警。
“报,大都护,突厥主力杀至,打的是墨啜旗号!”
“报,大都护,突厥主力半个时辰之前忽然杀了过来,距离此地不足三十里。”
“报……”
更多的斥候,接踵而至。将更详细的敌情,流水般送到了牛师奖的中军帐内。
“哈哈哈,好一招狗急跳墙!”牛师奖双手扶着帅案,放声大笑。“也罢,倒也省了老夫再处处小心,来人,擂鼓聚将,老夫要称一称,那墨啜可汗的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