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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纳了闷儿了,”向小强坐在走廊门口的长椅上,吞下最后一只灌汤包,就着纸包擦擦嘴,“在飞机上,我最后就‘哇哈哈’笑那么几声,你怎么就当场认定,我就是潜望镜上那个人?……唔,几十年了,南京灌汤小笼还是那么香。”
秋湫内疚地垂着脑袋,双手绞着,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嚷着:
“主要是……你在潜望镜上招呼驱逐舰的时候,笑得太得意,给我印象太深了……所以,你后来再在飞机上那么笑一次,我一下就想起来了……”
向小强摇摇头,把纸包揉成一团,往墙角的纸篓扔去。没扔准,跳了出来。秋湫瞥了一眼门口站岗的卫兵,默默地弯腰捡起来,丢到旁边的竹筐内。
“好,想起来就想起来了吧,为什么你一下飞机,二话不说,就把我举报给锦衣卫?”向小强说着瞟一眼门口卫兵,压低声音道,“越说越生气,你说这都一九三几年了,你们明朝还他妈的有锦衣卫,这玩意儿将来说出去谁信啊!”
“小声点,小声点,”秋湫赶忙说,“现在不叫‘锦衣卫’了,现在叫‘军事情报局’了,简称‘军情局’。”
“臭毛病,和清朝一样,粘杆处不叫粘杆处,叫什么‘皇室奏事署’……”向小强盯着秋湫道,“那你不会不举报我啊?”
秋湫难过地低下头,半天才说:
“这件事……我必须如实向情报部门说明,这是我的职责……再说,这件事本就是因你而起啊,虽然……我们几个都是你救的,但……但要不是你,也不会有这件事啊!那,你看,我们还损失了一艘潜艇呢。”
“得,”向小强没话说了,苍凉地一叹,仰到靠背上,“命犯小人……不是,命犯女子啊!”
不过想想,秋湫这样温柔、善良的女孩子,虽然有点一根筋,但还是很难得的。
他转过头,望着秋湫。早晨红彤彤的阳光从门口斜洒进来,洒在秋湫面颊上,仿佛一朵绯红的桃花。
“嗯……你看什么?”
秋湫突然转过脸,问道。
向小强哈哈一笑:
“没什么,看你长得好看。”
秋湫小脸“唰”地又红透了,低下头,但眼角放出一种欢喜的光彩,没逃过向小强的眼睛。
门口的两个卫兵仍旧站得笔直,其中一个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另一个嘴角动了动,喉头滚了滚。
……
今天天气晴朗,相当好。冬日的阳光斜斜的,直接刺到眼睛。
向小强被秋湫从阴暗的锦衣卫大楼里“领”出来,这个明亮的世界让他一下适应不了。
他在阳光下、大白天里再次欣赏秋湫,才发现这个女孩子比夜晚、比清朝那边还漂亮。
泡妞一大基本要领——女孩子穿了新衣服,男孩子就一定要恭维。
“啧啧,”向小强后退一步,打量着她这身小洋装,“你别说,你这样一穿还真有味,真像外国电影里的那些淑女。”
秋湫顿时连耳根都红了,但笑意还是马上爬上了脸颊。小妮子尽管羞涩难当,还是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问道:
“呵呵,好看吧……将近三十块呢。”
“不错不错……什么将近三十块,帽子吗?”
“当然是这一身呀!唔,还不算这个包包……”
“啊……啊,我知道了,”向小强点着头,力图不显得太火星,“你说的是三十美元吧。”
三十美元也不错了,两百多人民币呢。
“哪能呀,”秋湫瞪大眼睛道,“三十美元那就贵上天去了,当然是三十明洋啦。就这都花了我半个月薪水呢。还好现在经济萧条,东西都便宜,不然我还买不起呢。”
明洋?哦,大概就是明朝现在的货币了。既然远不如美元值钱,那三十块钱到底还是三十块钱。
唉,小妮子当兵,没什么钱,再说这是三十年代,人收入低,又是大萧条时期,三十多块钱一身衣服就不错啦,就别刺伤人家了。
“三十块钱就不少了,真的,”向小强安慰她道,“我老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月才挣二十块钱呢。”
“哦?你们清朝那边,妇女也可以出来做事吗?”秋湫眼珠转了转,顿时一抹红晕爬上脸颊,垂下眼睛,鞋跟在地下转着,嗫嚅道,“不知令堂……嗯……伯母在哪里高就呢?”
向小强心下大乐:这么主动?打听长辈的情况,心里想什么不是明摆着吗?呵呵,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就算在后世,娶到一个都要羡慕死人了。
秋湫一呆,看着向小强暧昧的眼神,马上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她脸虽然羞得像块大红布,却有了几分得意,低下头,哼哼唧唧地说:
“嗯,你……你还没有衣服吧……你还不熟悉南京吧……那,我领你去买几件……”
她胸中碰碰跳着,对自己说:
“他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做的这些只是为了报答……对,只是为了报答。”
秋湫这样想着,面颊上的红晕更红了。
……
向小强刚出大院门口,就发现自己二人已经被一大帮群情激愤的讨薪民工包围了。
他“啊”了一声,连忙护住秋湫,后退了几步。
再看这些“民工”,倒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这些人都穿着旧袄,有的戴着宽沿帽,有的戴着鸭舌帽,各自身后拖着一辆黄包车。
他们彪悍的脸上露着兴奋,仿佛一大群食肉动物看到了好吃的,眼睛都在放着光,各自扯开喉咙嚷着:
“小姐,啊要车啊?”
“先生,上哪里,我车子拉你去啊?”
“坐车子吧,小姐?”
“坐车吧,啊要坐车啊?”
“先生……”
“小姐……”
……
呼!是黄包车在揽生意。
原来这时候的明朝也有黄包车。
向小强讪讪地放开秋湫,心有余悸地问:
“怎么你们这里揽生意都跟生猛海鲜似的?”
秋湫从他身后钻出来,瞪了他一眼道:
“要不然该怎么样啊?……这几年经济不景气,他们大都是失掉饭碗的工人,要不然平时哪有这么多拉黄包车的……喂,到汉中路良友百货公司多少钱?”
大概是由于行规,看到秋湫向其中两人问价,其他的黄包车都散开了。
被问中的两个汉子显得兴奋异常,其中一人笑得合不拢嘴:
“好说好说,先坐上来嘛好啦!良友百货?要跑到新街口哩!一人给一角钱嘛好啦!”
这一角钱对他们太重要了,今天一天的生活就解决了。
秋湫也没还价,直接踏脚坐了上去。向小强学着她的样子,坐上另外一辆。
……
“坐好了!”
拉车汉子一声喊,向小强只觉得身子向后一仰,好像要倒,刚下意识伸手扶,就见车子已经很平稳地跑起来了。
咦?感觉不错!
屁股下面和四周都是柔软的皮垫,扶手是硬木的,靠背既可体又有弹性,连头都可以靠在上面,就像坐老板椅一样。
向小强左右动动,心中大乐,顿时明白了黄包车为什么受欢迎了。坐黄包车就像坐小轿车一样舒服,虽然速度慢一些,但平稳的多,还不像小轿车那样会晕车。
前面的拉车人戴着一顶旧宽沿帽,穿一件印着“和記交通公司”字样的马甲,跑起来一冲一冲,但向小强坐在上面却相当稳当。
向小强舒服地向后一靠,任微风拂过脸颊,架起二郎腿,很腐败地享受起这种“旧社会的交通工具”来。
……
向小强四下张望着,第一次在大天白日之下,如此近距离的观看这座明朝的首都。
他慢慢觉得眼前一切似曾相识,总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肯定不是因为认出了这里的街道。他虽然在南京上的大学,但随家仓这一带却没来过。
啊,想起来了!眼前的一切,和以前从电视和老照片上看到的民国时期的城市景象差不多!
从前,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老南京、老重庆,不就是这副样子吗?
……
向小强眯起眼睛,眼前的景象仿佛变成了一幅泛黄的黑白胶片,画面上闪烁着黑色的雨点,街上的行人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走着……
……有轨电车从熙攘的行人中间穿过,车身上画着哈德门烟卷的广告,烫着卷发的淑女,纤纤玉指夹着香烟,向路人娇媚地笑着……
……不时跑过一个挥舞着报纸的报童。窄窄的街道上方,是各种繁体字的竖广告牌。欧式风格的旧楼房窗口,伸出长长的竹竿,悬挂着各色衣服被褥。街边的留声机里放着靡靡之音……
向小强揉揉眼睛,一切又变成回了彩色。
眼前的景象,虽然和想象中的有点差别,但差别不大,基本就是那么回事。唯一明显的差别,就是这时明朝的市容比较整洁,没有三十年代民国街道那么杂乱。
向小强想想,也确实应该如此。毕竟到了这个时期,不管叫民国还是叫明朝,一座城市该这个样子总归会是这个样子。
……
黄包车拐过几条街,驶进了汉中路。
一上这条大马路,向小强立刻发现了明朝城市和民国城市的更大不同。那就是街上的古建筑比较多。
宽阔的马路是柏油的,两边是青石板人行道。两侧的繁华建筑中间,经常能看到粉墙碧瓦,雕栏钩檐,偶尔还能看到牌坊、石龟驼碑、上马石什么的。大路两边栽着垂柳,小汽车驶过,风杨柳枝,十分有味道。
离新街口越近,两侧的洋行、百货公司也多了起来。经常能看到巨幅广告:
……
永泰百貨公司,忍痛大甩賣!
……
利馬得洋行,揮淚大犧牲!
……
丹士林色布,老牌商標,萬昌染廠生産。
……
百花香皂,品質精美,馥氣芬芳,
各界士媛,請試用之,自知言不虛僞也。
……
松虎牌藥酒,誠爲藥酒中之霸王。
……
請吸二合仙牌香煙。
……
看着这种原汁原味的老广告,向小强直想笑。
他是在广告公司里做文案的,天天搞的就是广告创意、营销策划那一套。他忍不住怀疑这些打广告的人,动没动过哪怕一点脑子。和后世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广告相比,现在的广告全是直来直去,别说创意了,一点弯都不带拐的。真的,就算实在混不下去了,操老本行,去帮人写广告也能大把进账啊。
……
嗯,街道上好像还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
向小强想了半天,一拍脑门:街上没有穿旗袍马褂的!
真的,从医院出来到现在,一次也没看到。
向小强释然一笑:这是自然,旗袍、马褂都是清朝的传统服饰。这里是明朝,当然不会有人穿清朝服装。
别说,这样顺眼多了。
街上女性明显比男性多得多,应该就是应了“南明七、八成都是女人”那句话吧。向小强虽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但越看心里越美滋滋的,越觉得来明朝来对了。
路上的男人们都穿着各式洋装,戴着呢子礼帽,或是鸭舌帽。女人们也大多穿同时期的西洋服饰。
一些有钱的阔太太牵着小狗,围着开司米披肩,或者裹着豪华皮草,更有夸张的,还像十九世纪欧洲贵妇一样,戴着硕大的帽子,上面插着鸵鸟毛。
萧瑟寒风中,经常蹲着瑟瑟发抖的乞丐。不但有男乞丐,还有女乞丐。那些衣着光鲜的太太小姐们趾高气扬地走过去,偶尔“叮当”一声,还会地扔一枚硬币到乞丐的盆子里。
向小强摇摇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什么时候都会有这种事。
……
向小强渐渐看见两侧建筑越来越大气,小轿车也越来越多,突然看见前面一个大广场。
“师傅,”他下意识地问,“那就是新街口吧?”
拉车的听他不是南京口音,边跑边回答道:
“是啊,新街口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