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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山一中条件艰苦,只校长室里装了空调。
盛沣理所当然被请进去。
进门后,清爽凉风扑面而来,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依然将盛沣围拱着,客套恭维声不断。他不耐这样的寒暄,要是早几年,只怕早就皱眉走人。现在他是随和多了,点头应和两声聊作敷衍,明锐的目光却在人群里一扫,落到一个女人身上,“梁主任,衣服呢?”
这几天他矿上在装井下风机,怕出事故,他每天都是亲自盯着,已经接连一周忙得不可开交。今天抽空来学校参加捐赠仪式,根本来不及换衣服,所以路上打电话给电视台的负责人,叫他们提前替他准备。
那负责人是《社会观察》栏目的制片主任,三十余岁,明艳动人,名叫梁晴。
她红唇一抿,微微笑着朝小助理招招手,声音柔腻道:“小孟,给盛总准备的西装和皮鞋呢?快去拿过来。”
小助理立刻将鞋服取来,校方人员忙请盛沣到隔壁休息间去换。
他对衣服鞋子这些身外物从不上心,进了休息间,看也不看,三两下就换好。单手系着衬衣扣子,西装搭在臂弯里,他推门走出来,在众人面前将西装拎起来,大喇喇一甩一套。
衣服刚一上身,替他买衣服的小助理讶然张大了嘴巴。
太瘦了。
其实衬衣也略紧,西裤也稍短,但好歹还能将就。
而这件西装外套是名牌,衣料挺括,穿上去该显得身材棱角分明。不料盛沣如此健硕,上臂硬是把西服袖子撑得紧绷,绵延起伏的肌肉线条格外明显;他胸膛更是壁垒分明,十分宽厚,连扣子都系不上。
近年来各地煤窑事故频发,社会关注度很高。盛沣的矿上从没出过事,他算是名声最好的那类煤老板。而且他形象高大英武,很适合作为典型对外宣传,提升政府形象。
今年县里就打算将他送去评选“市十大杰出青年”,他百忙之中来参加助学仪式,就是为了叫电视台好好拍下来,上节目、做宣传,为他的评选助力。
可衣服瘦成这样,太影响形象。
还怎么上镜?!
他自己不甚在意,梁晴却是一看就恼了,“小孟!你之前又不是没见过盛总,还看不出他的身量吗?你这是怎么选的衣服?!”
小助理垂着头,一言不发。
盛沣倒开口:“算了,就穿那么一会儿。”
梁晴和他说话,立刻换回柔腻的腔调:“盛总,这可不行。咱们的节目播出来,全市人民都能看见。台里给我下了任务,一定要把片子做好。”
对于这一套形象工程,盛沣很不耐烦。见那个小助理一脸怯意,他摆摆手说:“那就让她去换一件。”
说着,把那件紧巴巴的西装脱下来,向小助理身上一抛。
小助理接住衣服,一时微微发愣。
梁晴是多精明的人,看出盛沣有意维护她,不好再发作,只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店里换一套来啊!”
“是,梁主任!”
小助理答应着,拉上一个实习记者,飞快地去了。
精品服装店就在学校不远。
路上,小助理忍不住和同行的伙伴抱怨:“这衣服已经是大号了!盛总看着也不胖啊,怎么穿起来紧成那样?!”
同伴笑着说:“你也不看看他那个头和身架子,一身腱子肉,乍一看是不显胖,可是真和其他人站到一块儿,你看他比谁块头小了?”
想一想盛沣英伟的身材,小助理不说话了。
她们走后,梁晴对着盛沣歉然一笑,“新来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做事毛手毛脚的。都是我没教好,耽误了盛总的时间。我替她道歉,盛总别往心里去。”
盛沣口气很淡,“没事。”
这女人明明看出他没怪罪那小助理,却又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揽,假惺惺替她道歉。盛沣看得再清楚不过,她是刻意在他面前塑造好形象。
他读书不多,眼睛却很毒。这点小伎俩,他一眼就看穿。
心里顿时有些厌恶。
自从开矿发迹以来,在他身边周旋的女人就再没断过,而他几乎从不招惹。倒不是他多么洁身自好,而是总觉得那些女人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只手,轻飘飘向他望一眼,那手就随时准备着伸出来,要从他身上拿走点儿什么。
那种攫取的、贪婪的、带着欲望的眼神,让他格外不舒服。
他不怕她们算计,只是觉得和这样的女人来往,实在没意思。
梁晴也是这样的女人。
梁晴仗着一张脸蛋,在男人面前吃香惯了。现在虽然觉出盛沣冷淡,但仍旧自信,笑盈盈往他身旁凑,“盛总脸色不大好。听说现在您的矿上正动工,这些天是不是很累?”
盛沣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没搭腔。
她也只尴尬了一瞬,立刻给自己找到了台阶,略提高了声音,“盛总话都不愿说了,看来是真的累了。”又若无其事,朗声招呼其他人,“那我们先出去,让盛总安静一会儿。”
大家依言先出了校长室,不过衣服很快取回来,他们又纷纷回来。
这次衣服换了加大码,盛沣一试,总算合身。西装的设计最衬身材,他在那里一立,越发显得肩宽腿长,挺拔魁梧。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几个校领导出门,捐赠仪式要正式开始。
盛沣也跟着向外走,在门口却被拦住:“外头太热,盛先生先留步。等需要您讲话的时候,我们再叫人请您下去。”
近几年,人们看在钱的份儿上,对他都多出几分尊敬。他早已习惯,并不推辞,只点头应了一个“好”字,就回到办公室又坐下。
外头广播的大喇叭响起来,校长副校长们已经开始依次发言。
盛沣翘腿坐在沙发上,这几天里难得有闲暇,他拿出手机来给女儿发短信。
他女儿叫盛依依,已经十四岁了。
孩子从小没有母亲,和他相依为命,父女之间自然特别亲密。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对女儿再好,关心的方式也难免粗糙。
粗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摆弄一阵,他不常打字,有些笨拙,好久才发出去一条信息:在家干吗呢?做业写完了吗?
盛依依回复得很快:是“干嘛”不是“干吗”!是“作业”不是“做业”!
臭丫头,挑起他的毛病来了!
盛沣气得瞪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又笨手笨脚地回复:连爸爸都敢笑话!没大没小!
这次好歹没有错字,盛依依盯着屏幕也笑了,问他:已经在学校了?捐款结束了吗?
他要忙起来,几天不回家的时候也有,但总是告诉女儿他的行踪,免得她担心。
盛沣:还没,学校的头儿还在扯淡。
盛依依:老盛同志,你又说脏话!
盛沣:管到你老子头上了!
父女两个向来没大没小,短信往复几条,盛依依已经没了耐心:爸,你打字也太慢了!等你回一条消息,我半个西瓜都吃完了!你忙你的吧,我写作业去。
死丫头,连她老子都敢嫌弃!
心里腹诽着,可见她说要写作业,他还是马上收起手机,不再烦她了。
然后他仰在沙发靠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沉沉舒出一口气。
这几天实在太累了,也就只有和女儿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
“……我们感谢上级领导对贫困学子的关怀,感谢社会各界对教育事业的关注,也感谢盛先生慷慨解囊!我们的学子进入大学后,校方也会一直督促他们,不忘记国家和社会的培养与帮助,努力学习,将来反哺社会,报效国家……”
观礼台上,校领导一一发表演讲,最后终于轮到校长——校长的发言也到了尾声。
观礼台下,学生们立在日头里,强烈的光线简直要凝成实体,针尖一样在头皮上不停地扎,刺得人又痒又疼。领导的官话和聒噪的蝉声一起,无孔不入往他们耳朵里钻,他们个个听得烦躁不已,心里只想着:那位盛先生怎么还不出来。
终于,校长全部讲完,将稿子一收,朗声宣布:“……现在,我们就有请乔集能源有限公司的盛先生,来把助学资金,发放到我们贫困生的手中!”
台下一阵掌声。
贫困生们心里雀跃而又羞耻,喜的是学费终于有了着落,羞的是要受人施舍,靠人接济。
他们眼巴巴望着综合楼门口,直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走出来,他们恍惚了一下才认出,这就是刚才那个一身迷彩的男人。
换衣服了。
程晓星暗暗地想。
这次,他正面对着学生们稳步走来,程晓星终于看清他的脸。
他肤色略深,脸型方正,下颌的线条棱角分明,有些锋利。五官很立体,浓眉深目,鼻梁高挺,双唇削薄,紧抿着的时候隐隐藏着威严。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然而也就只是好看而已。
程晓星满足了那点好奇,对着这张英挺的面孔,心里没有半点别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