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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朱沐峰被禁足府中已经是第三日了。
昨日楚芳泽昏倒后,郎中来府上瞧过,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方,嘱咐紫莲喂楚芳泽喝下,现在她仍在昏迷中。
今天一大早,朱沐峰正在房中更衣,紫莲在一旁侍奉。
朱沐峰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位花魁姑娘,昨夜可还安分?”
“回王爷的话,她很安分。之前怕是有好几天没吃没喝才会晕倒,大夫说是饿晕的,醒来吃些东西调养几日便没事。”紫莲本来就是性格温淑、很有亲和力的女子,此刻婉然微笑着答道。
“还有……请王爷恕奴婢多嘴……”
朱沐峰温柔地注视着紫莲,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奴婢愚钝没有识人之能,奴婢只是凭着感觉来判断,依稀觉得这位姑娘不太像是细作,倒像是好人家的女孩。昨夜她身体虚弱、头脑不清的时候,梦中喃喃地叫着‘父亲’,还说要报恩什么的,怕是刚进王府想家了呢。奴婢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梦中还记挂着想要报恩,不管这恩情是欠了谁的,那么这个人应该不会坏到哪去。”
朱沐峰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楚芳泽再次醒来,已经是这一天的黄昏。她轻眨着黑密的睫毛,缓缓挪动着还没完全苏醒的身体。良久,她微微睁开了双眼,看见床头的小柜上放着一碗山药红枣粥,这是紫莲特地为她留下的。
楚芳泽抬手摸了摸盛粥的白瓷碗,碗边还是温的。她撑着有些发沉的身体坐了起来,纤细白皙的一双玉手拿起粥碗,她实在是太饿了,不一会儿就将这碗养胃的山药红枣粥喝得一干二净。楚芳泽抿抿嘴,四下看了看房间的布置,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睿王府。
紫莲正往尚衣院去,她要去给楚芳泽取一件换洗的衣服。
楚芳泽吃了粥,精神恢复如常。她很想去看一眼清荷乐坊的姑娘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再受欺负。当楚芳泽推开房门时,才恍觉已经到了黄昏,这个时间下人们应该都在吃晚饭,她还是不要打扰。楚芳泽打量着暮色中的睿王府,别有一番风韵,她忽然特别想自己走走。
金色的夕阳漫铺在庭院中,笼罩着睿王府的每一处飞檐屋角,这丝丝缕缕的金线或明或暗,使睿王府的每一处草木都流露出一种倦态的美感。
明日,东明国的大军就要出征了。安南国虽为弹丸之地,但是朱沐峰实在不忍看见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尚文阁内,他左手在前举着一本书卷,右手半握着背在身后,长身而立。紫檀木的长桌案头,临时堆放着小山一样厚厚的书卷。
朱沐峰望了眼窗外的夕阳,一时间竟然再也没有半点读书的心情。那日早朝之上东明帝下令出征安南,朱沐峰虽然贵为皇子却只能再三劝阻,他万万不敢将心中“文治天下”的想法和盘托出。
一时间倦意和惆怅涌上了心头,朱沐峰回头瞥看了一眼身后的梨花木小榻,那里摆放着一张正方形的案几,上面立着一个宋瓷鹅瓶和一个焚香的鼎炉。
朱沐峰平日里每当读书倦了的时侯,最喜欢坐在这张小榻上。他只要闭上眼轻轻呼吸鼎炉中飘出的淡淡的、清冽的香气,便觉得肺腑清明;再看着丝丝缕缕的薄烟从鼎炉中氤氲散开,便觉得浓重的心思也跟着舒缓开来,就连枯燥的生活也变得不会太过乏味。
楚芳泽肆意地在府中游走,她好奇地窥探着睿王府中的每一处所在。走过回廊,楚芳泽看见了盛开的荷花,娇嫩而圣洁,她移步荷花院内侧,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置身在尚文阁的外院了。
她一心观赏荷花,忽然听见身后的屋子里传出男子的嗟叹声:“夫战者,为天下大义而战、为国家存亡而战、为百姓疾苦而战,切忌为君王私欲好斗而战……”
楚芳泽闻声转过身来,看见了“尚文阁”的额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外,好奇地向屋内看去。
只见,尚文阁内一应物件摆设均比睿王府的其他房间古朴、简单许多。最为引人注目的是西侧墙壁中镶嵌的书架,墙壁内从进门处直到北墙角,顺次邻接镶嵌着一排足有两米多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的经典史籍。琳琅满目的纸质书册中,间或有几捆竹骨质地的简牍,一看就是年久失传的珍藏古物。书架上方再往高一些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前唐朝传世而来的“春雷”古琴,实为琴中名品。
朱沐峰侧坐在梨花榻上,他臂撑案几、手拄着头;虽然双眼轻阖以缓解疲惫,但是头脑却清醒得很。他借着慵懒的黄昏和此刻放松的神经,不禁长叹:“世人皆道君为国之主,岂知国亦为君之主乎?天下似为君有,实则君为天下有;故自古圣贤之主必以天下为先,自古明德之君必以百姓为先,而后谓之君主。”
楚芳泽受父亲影响,自小敬仰英雄豪杰,鄙夷逞凶斗狠之辈,此刻听了这番大义的言论佩服至极;她刚想着要进屋宽慰朱沐峰几句,一只骨感分明的大手已经将她擒住。
朱沐峰也是自小习武,越是在他双眼微阖休息的时候,身上其它的感觉器官就会变得异常机敏。朱沐峰感觉到了有动作极轻的身形伏在窗外,此人吐气如兰应该是个女子,却不是紫莲;因为这样极轻的身形明显是受过训练的,而睿王府中的婢女从未接受过任何特训。
朱沐峰趁着窗外人走神的一瞬间,制“敌”为先。楚芳泽被朱沐峰反扭着胳膊背在身后,却是一点不敢用力。她凭借着还没有因为紧张失措而变得迟钝的大脑提醒自己:在奸细嫌疑没有完全洗脱之前,她绝对不能再露出武功底子;那样只能逼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多年后亲手干掉自己。
“好痛。”楚芳泽装作不会武功,在朱沐峰的大手下扭动着挣扎。
朱沐峰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语气不疾不徐地再一次逼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奴婢楚芳泽,昨日已经回过王爷!”楚芳泽如帘一样黑密的睫毛,再一次安静的下垂。
“果然还像昨日一般伶牙俐齿!”朱沐峰看着手中的人儿嘴硬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楚、芳、泽,你明明知道本王问的不是你的名字,别在这儿转移话题,你在回避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是想让本王把你铐起来审问吗?昨日本王为你请了郎中,今日你的身体应该好得很,要尝尝严刑拷打的滋味吗?”
本以为这样一吼喝,手中的人儿,就算不说实话也会说些好话。没想到的是,楚芳泽一开口就惹得他火冒三丈,“堂堂王爷如此为难一介弱女子,就不觉得无能吗?”
“你!——好,来人!把她带到审讯室去。”朱沐峰存了心想吓吓楚芳泽。
朱沐峰一向不喜欢以武力服人,但是对付某些顽固份子,基本的手腕还是要有的。睿王府的审讯室就在后院,是一间石头堆砌的小屋,没有开窗,屋内只有火烛、藤杖和刑鞭。朱沐峰绝对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府中有太过残忍的刑具,对待细作、叛徒、刺客的刑罚也不过如此。
进到审讯室里。楚芳泽心中愕然,她料想现在朱沐峰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了奸细,再加上多年不见,她几乎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一时间楚芳泽竟拿不准朱沐峰会不会真的对她动刑,她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不想和这些刑具亲密接触;她并非懦弱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楚芳泽虽为女子却当真有铁一般的风骨,她只觉得就算是受刑,那个对她施刑的人,也不该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报答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楚芳泽露出了她很少被人看到的,既无赖又可爱的一面。
可爱这个词对于智谋无双、气质优雅的楚芳泽,听起来或许并不合适,无赖与美得如仙女一样不似凡尘的她,更是搭不上任何关系;但是楚芳泽就是可以把智慧和天真、优雅和可爱、出尘和无赖,很神奇地同时结合到自己的身上,并且驾轻就熟,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同的一面。
只是,由于楚芳泽“变色龙”一样的性格,此刻这样“真实”的她,很少有机会被外人见到。
刑架上的楚芳泽,双手被冰冷的铁链紧紧缠住。她忽然间觉得,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做一下软骨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她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嚎啕大哭:“啊,哈——,啊——!王爷……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冰冷的刑室里问话吧,王爷想问什么……奴婢……全都招。啊——,哈——!”
戏做到这个份上,就连楚芳泽自己都有几分信以为真。
这回轮到朱沐峰惊讶了,确切地说他更多的是觉得有些新鲜。本来以为这姑娘生得冰肌玉骨,竟还有这样泼皮无赖的一面,真是有趣。朱沐峰自认为见过的女孩和女人不少,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竟然不敢相信,这是两日前那个长袖善舞、提笔作赋的花魁姑娘。
朱沐峰注视着楚芳泽的眼睛片刻,他很想知道入府那日步履娉婷、倾国倾城的她,和此刻古怪机灵、泼皮无赖的她,哪一个才是这个女子的本色。
但是,朱沐峰不会因为一时的希奇而放了楚芳泽。他一脸英气、眼亮如星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好啊,那你觉得应该先跟本王招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