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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周围的白墙白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他差不多算是常客了,一眼就认出是在部队医院里。
路任仔细回想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只记得自己举起手电筒往那小楼一扫,竟真看见那传说中身着红裙的女鬼了,甚至都还没有交手,他身上也没有受到外伤,他怎么突然会晕倒?
到底怎么回事?
主治医生过来巡房,正好看到路任醒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那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满头银发,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谁知道脾气大得很。
“自己酒精过敏知不知道?知道还喝酒?”
“送来的时候心脏都快停跳了知道吗!还要不要命了,不想活了就别来医院浪费公共资源!”
“喝进医院还算你运气好,像你这种执勤时候喝酒的,有一个就该开除一个!”
酒精中毒?
路任被骂得一脸懵逼,如果被军校那帮被他修理惨了的兵看到,一定拍手称快。但他总算也听明白了。
说实话,本来还没有什么,经大夫这么一说,坐在病床上的路任倒开始觉得自己额角隐隐作痛了起来,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宿醉。奇怪,他一向知道自己酒精过敏,从来就是滴酒不沾,昨天晚上他分明是晕了过去,怎么就落了个酒精中毒?
路任的记忆也仿佛像喝断片儿了一般空白。
可疑,真他娘的可疑。
“昨天晚上给你洗胃了,再给你开一些抗过敏药,如果没事就可以出院了。”老太太没有一点好脸色,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会儿注意事项,便转身去看别的病患。
路任脑子里还是记挂着昨晚那桩事,稍微缓过来一点就发信息问人抓到没有。
很快,裴光就回复了。不仅没抓到人,连人影都没看到。
路任心里不是滋味,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败绩,人就在面前,却让她溜了,反倒自己还进了医院了。他当然不信鬼怪之说,不管是所谓的午夜三缺一的传说,还是接二连三被女鬼摄了魂的学员,军校里有太多秘密,不该知道的,不能知道的……眼见不一定为实,没有证据就不足取信。至于自己昏倒的原因,路任想来想去,怀疑自己昨天被人注射了酒精。
兔崽子,别再撞到他手里。
路任一边结账出院,一边恨恨地想着,没当心,一用力,签字笔就把底下的账单给划破了。小护士盯着路任的脸两眼冒桃心,也没注意到,接过单子目送路任高大帅气的背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一看,路任竟然气到龙飞凤舞地签了一个“兔崽子”,力透纸背。
“人帅,字也好看!”正犯花痴的小护士才不管那么多,喜孜孜地抱在怀里。
已经是傍晚光景。望着晚高峰拥挤的车流,路任一路溜达回学校,这心里头却怎么想都不是个滋味儿。裴光见路任闷闷不乐的,凑上前来问路任怎么样,昨天路任昏迷过去,还浑身抽搐真是把大家伙都吓坏了。
“关键时刻小余还真他妈靠谱,别看小胳膊小腿的,你出事时候是他给你扛下来做的心脏复苏。”裴光絮絮叨叨半天,一旁的余谈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这都是应该的。”路任拍拍小余的肩膀,算是记下这份情了。
后面几天巡逻的时候,路任又去了几趟明代小楼那儿,出过一回事了,换别人都觉得瘆得慌,路任偏是一个不弄个水落石出不罢休的犟脾气,偏不信这个邪。但也没再查出什么来。
路任天天来,把醇醇弄得心烦,每次都吵得她睡不着,没办法只好变回原形,每晚睡在土里。土里又黑又潮,旁边还有老有虫子爬来爬去,醇醇好几天睡不好,可以说是怨气冲天了。
醇醇失眠了,瞪着老桂花树的叶子发呆,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没办呢!
此时夜黑风高,正是好机会!
学校保密室在校长室隔壁,一条走廊尽头的角落旮旯。不向阳,有些阴冷,窗外的树影憧憧地摇晃,夜风乍起,横添几分鬼魅。学校的走廊有灯,但年代久远,显得惨白昏暗,人影叠上墙,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路任提着手电筒,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回声在走廊里荡了开去。
深夜,本应空无一人的保密室,却从门缝里透出灯光来。
还能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奶奶的小兔崽子们,果然来偷考卷了啊!”路任暗骂一声,悄悄匿着脚步声,沿着墙根缓缓走近。
门留了一条缝儿,灯光就是从那条缝儿泄出的。
屏住呼吸,还能听见急躁地翻动试卷的声音,甚至是那人或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路任抓紧时机,迫不及待想会会这些个胆大包天的小伙子,于是一脚踹开了门——
“啊!”
保密室里,一心扑在翻找答案的醇醇被突如其来闯入房内的路任吓得够呛,一脸惊慌地叫出了声。是个女生的声音,神经紧绷的路任松了一口气,循声看去,那女生长发披肩,站在窗前,手里还拿着保密袋,罪证确凿。虽然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但她身上那一袭红色长裙,路任却是记忆犹新,不就是前两天在小砖楼那里被自己抓到违纪的那位?还不知道是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迷晕了自己……路任眉头紧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进!
“哪个班的?”
醇醇刚找到所有学院的卷子,还没来得及找出小马他们三个人专业的,就被路任抓个正着,醇醇只想赶紧跑,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高大精干的男人,一定不好对付。路任再次闻到淡淡的奇异香气,这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酒气。
没想到军校里还有如此胆大妄为之辈,比起喝酒、偷题,熄灯后在学校里游荡还真是不值得一提。而且,竟然还是个女生?路任是什么人?一看就知道这女生手里抓着的小纸条上多半写了不同专业,那天在小砖楼他在楼下看到的就不止一个人,现在的新兵蛋子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醇醇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发现。她在军校待了好几年,各种摸得门儿清,哪里有监控、哪里有哨兵,她全都了然于心,跑到教学楼里偷个考卷更是不在话下。但是……为什么不隐身呢?
嘿,不会。野生酒仙怎么可能会那些个高阶法术,那是人家名校科班出来的才会的好吗?身为一个仙界文盲,打个牌连出个老千都不会的单纯酒仙,怎么可能会隐身术啊?
路任闻着这酒香,感觉自己有点儿头晕。别人是三碗不过岗,他大概是闻一下就晕了的水平。强撑着理智,他大喊一声:“今天你是逃不了了!”还是抓住她要紧,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问嘛——这么一想,路任举起电击棍,威胁一般边说边往醇醇那儿扑去。醇醇抱着手上搜找出来的考卷答案,东躲西藏敏捷地躲闪着。
哎哟,牛逼啊,路任看得竟然有些想鼓掌。啧啧啧,这身手,人才啊,身手这么敏捷为啥要用来做贼?路任已经贴近醇醇背后,一只手已经扯住了醇醇的衣服袖子,劈手夺走了试卷。醇醇哪里有过被特种部队擒住的经历,顿时自乱阵脚。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着火了!救命啊!”
这时,楼里突然警铃大作,浓烟从门外飘了进来。
声音是从走廊传来的,接连不断地哀声求救,路任没法见死不救。
正当路任分神时,醇醇已经拉开窗户跳了出去。路任恶狠狠地踢了一下地面,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算你走运。”便连忙转身往外跑去。
“咦,人呢?”奇怪的是此时浓烟消去,走廊里静悄悄的。路任更加确信,这女生还有同伙帮她掩护,路任抓起手里的对讲机,指示手下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刚刚逃走。
楼梯间的上层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路任离开的背影也松了一口气。
帮醇醇打掩护的人正是马其烨。
马其烨的身份也不寻常,是捕仙世家的传人。祖上马文才是FFF团的大佬,因为被一对蝶仙伤透了心,至今是全国人民的笑话。凭什么新娘子成亲路上和人私奔,还能成仙,还想要他原谅,马文才就是不爽,从此立志要消灭这些莫名其妙成的小仙。
而今世道变了,人心浮躁,动植物也是,刚一成精就搞个手机在别人家门口蹭WiFi,天天就知道玩,竟找不到几个能沉下心修炼成仙的,自己单干捕仙是越来越难了,以至于马家家道中落、游手好闲。
马其烨是一个有追求的工科宅男,平时就喜欢搞点研究。再加上家庭这背景,嚯,就想简简单单抓点小仙纯粹研究研究,攻克点儿什么“科研技术”。捕仙世家这年轻一代,其实就想着哪天能够在一帮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之间扬眉吐气一番。马其烨已经希望这天来证明自己到了什么程度呢——天天看到些花花草草就唠叨着人家为何如此不求上进。
马其烨喜欢醇醇有段时间了——不然干啥救她呢。最开始两人认识,其实是马其烨想露两手,听说这校园里有女鬼,便兴高采烈地要去为民除害,结果技不如人,被留下来打牌,简直生不如死。马其烨安慰自己,对,他是为了督促让小酒精好好修炼早日成仙,这样自己就能抓她去交差。自己都不知道革命意志已经瓦解,华丽丽地变成一场暗恋。
这姑娘其实还真挺普通漂亮,心肠也善良,没见她伤过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可以说是人畜无害了。他马家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捕仙世家,还不是因为祖先马文才对姓祝的小妞一片痴心吗,这是祖传的专情,不接受任何反驳。
路任在走廊上来来回回搜了两三趟,总感觉自己像被人耍了。再一想,自己竟然就这么让那个女生走了,一时间有点追悔莫及。
他负手站在窗前。
远处,小楼隐在夜色中,一棵大桂花树站在夜色里,嶙峋的枝干就像魔鬼的爪牙。
路任这回可不怕了——经过刚刚的那出,他可看了出来,他怂,这女鬼可比他更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