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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鸣先生,小子杨丰,还未谢过先生搭救之恩,失礼了。”
只见那小童脸颊鼓鼓,但还是对董志张恭恭敬敬深施一礼。
董志张整个傻了!
这看起来跟个小女娃似的漂亮小童,竟是先前那个“泥猴”?
但看陈仲和徐干的表情,董志张不信也只能信了。
世事之神奇,也不只有上古神符哈?
董志张忙不迭向杨丰还礼,并且道歉。
杨丰倒是不怎么在意了:“其实我在村里时便常与伙伴们为这些怄气。老师教我,‘谤之为名也,逃之而愈至,距之而愈来,诵之而愈多,是故君子不足为,小人不足得’。”
董志张颇为惊奇,这是徐干《中论》里的观点,颇有见地。
却没想到,杨丰小小年纪,才刚刚拜了徐干,就能记住这么多。
见猎心喜。
董志张考校道:“理故如此,然君子易为谗谤所伤者,虽曾子之贤不能免,我等复何以应?”
杨丰偏头想了想,回答:“君子以敬,小人以常。我曾听别人说过,敬人如敬己,便是至诚之道。破除诽谤谎言,应当再没有什么是比诚实更好的办法了吧?”
这下子不止董志张,就连陈仲都感到惊讶。
杨丰和徐干相遇才多久啊?
无论如何,徐干也不可能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到这么细。
而杨丰的回答还没有结束。
“比如子鸣先生就是君子,所以当您把我错认成女童时,我恭敬地向您道谢,说明我的身份,您便不会再因为我长得像女孩儿嘲笑我。”
“至于遇到了小人,我是否对他恭敬,是否向他诚实,都是没用的,因为他不会明白‘小人不足得’的道理,这时我就应当保持平日里对君子恭敬诚实的态度,继续这样与其他人相处,大家知道了我真实的样子,自然就不会再因为诽谤而伤害我,如此,小人必将不足得!”
董志张眼神都变了!
这孩子,可曾是跟他同行了一路的!
他却一点都没发现杨丰的潜质。
徐干也极为满意。
先前杨丰在他那里,洗干净、换了新衣服之后,那出色至极的容貌,导致徐干也在第一时间错认。
后来杨丰对徐干说了自己在村里时的遭遇和苦恼。
于是徐干才他对讲了“君子不足为、小人不足得”。
而后面关于“至诚之道”的理解与应用,则是杨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来的。
原本不相关的道理,可以被灵活地结合起来。
这说明,杨丰既愿意学习,而且还十分善于思考!
学与思,是先师孔子都十分重视的优秀品质。
这就是得英才而育之,堪称一大快事!
徐干忽然又想起陈仲一直想要引自己入道。
心中暗道:“陈公见我,或许亦是这般?奈何我已允诺了德益公,若不然……我使子美拜入陈公门下!陈公学问、品行,非我所及,子美这般良材美质,合该从陈公之教啊!”
想到此,徐干当即对陈仲说了自己的想法。
董志张也赞叹,今日之事,他日必成美谈。
杨丰更是不抵触再拜一个师父,陈仲的本领,他如何不知?
不过!
陈仲却是不肯当即应允。
收徒,不是收学生。
儒家自先师孔子那时,便是广收学生的,习惯了有教无类。
但道家可不一样。
陈仲收苏元明,都是考验、观察了许久,才最终决定。
当下,陈仲自腰囊中取出一卷书来。
董志张和徐干好奇看去,那书的页边已然磨毛,显然是经常被翻看,且有了相当年头的。
书的封皮上,是手写的四个大字——行之,上也。
董志张和徐干对这句话都十分熟悉,瞬间就猜到了这是什么书。
此是蓬莱道洲,前汉时着述《太玄》,开一脉儒家别传的大修士扬雄的《法言》!
扬雄在蓬莱道洲传人极多,至今仍有许多修士以身为《太玄》传人而自豪。
董志张和徐干,当然也不例外。
《法言》是扬雄在《太玄》以外的又一着作,不涉及具体的修行法门,专门讲述道理,是蓬莱道洲大部分修士的启蒙读物。
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之,又其次也。
正是《法言》的开篇第一句。
陈仲早年,未曾遇到钓叟时,便是由父亲教授《法言》为启蒙。
这本书,是陈仲亲手抄写,字迹于今日看来,笔力稍显稚嫩,唯有以性灵观之,方可见其锐利锋芒,令人毛骨悚然,万万不敢阻挠!
在岫山之中,董志张见过那废弃庙宇里的刀刻之字,当时还为那些字迹所蕴含的锋芒刀意而震惊。
此刻,看到陈仲少年时所手书之字,方才知道何谓“天壤”!
庙中的刻字,锋芒固然逼人,历经岁月,仍旧横压一山妖魔。
但那些字,无论何人看到,均能体察其咄咄逼人之气,这便意味着刀意不够纯粹,时时有所发散,威能自然便会逐渐降低,能够坚持十年、几十年,但绝无法维持百年、数百年的可能。
而陈仲的字,看到的第一眼,是缺陷。
笔力稍显稚嫩。
这是从凡俗之人的观赏角度出发,才会得出的结论。
但实际上,以修士的识见细细体悟,则可知,字中蕴藏的,无比纯粹的“秉道而行”的神意。
得此神意,方可感知锐利,因为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的陈仲,所持之道乃是“公”,是“平”,是“直”!
秉此道而行,便是一切不公、不平、不直,皆在杀灭之列!
一往而无回。
要做到这样,自然而然就需要足以杀灭一切不公、不平、不直的力量。
因此,那字中意蕴,才会锐利无匹,也必须锐利无匹!
这里的锋锐,意蕴数转,又自然而然,时时藏锋于内,只待遇敌,必将震惊世人。
这样一道神意,莫说维持百年,即便千载岁月,也必不少竭。
于神意一道,堪称登峰造极的典范。
岫山废庙的刀意,与之相比,就好似幼童与成人之别。
董志张感叹之余,忽然想起,以书的保存状况推算,这字岂不是陈仲少年时所写?
闻名止恶陈子正,果然不可幸致!
董志张这里念头百转。
陈仲可没有那么多感慨,他早已弃儒从道,这部《法言》,留在他身边,也只剩下追思亲人的作用。
而如今,恰好可以赠与杨丰。
无论是杨丰先前豪言的“我当其后”,还是陈仲隐约猜测的他可能面临的坎坷,这部书,都很适合他。
“欲要登我门墙,却非易事。此书非我道传,然而有我真意,若得开悟,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你已是耄耋苍苍,亦可随时寻我,列我真传。”
陈仲一边说,一边将书递到杨丰面前。
“若是悟不得,则你我缘法已尽,不必再求。如何?”
听了这话。
徐干与董志张一起失色。
不是赠书,而是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