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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都是书!”
陈仲入得车内,顿时便被堆满车厢的格式书籍吸引了目光。
竹书、帛书、革书、骨书、纸书,仅留下靠近车门的数尺之地,可以供人乘坐。
而就在这数尺之间,还可见一尊小巧精致的香炉,上面扣着镂空金丝蟠龙钮的罩覆。
缕缕馨香,犹如具备形质,从香炉中矫捷而出,于车内还转盘绕,至人鼻翼则浓、鼻尖则烈、唇颊则厚、颈项则醇、玉枕则淡、囟门则清、眉峰则甘、眦眅则奄。
一香而百转,诚为极品。
在那香炉右侧,有一片苇席,想来就是先前谢鲲所坐了。
左侧,徐干正从厢壁上取下席子。
听到陈仲话语,徐干一边把两张席子铺下,一边回答:“谢大府学问是不差的,毕竟也是谢夷吾之后。”
陈仲谢过徐干替自己铺席,同时让开车门,方便谢鲲入内。
三人再次互相行礼,方才一道落座。
徐干再次开口,还是鄙夷谢弼:“功名利禄遮人眼、塞人心,谢公甫视载书之车,为辱人之所,直以华盖宝车上古神符,为崇贵之耀。岂不知金玉钟鼎绕于腐肉枯骨之周,不过陪葬;泥鬲瓦罍列于庙堂宗祠之前,亦尊礼器!”
谢鲲闻言苦笑,对徐干、陈仲再拜一礼:“晚辈不便指摘宗长,只能在此代谢氏向两位长者致歉了,还望长者海涵,庶几不以谢氏不肖,辱没祖宗。”
陈仲还礼:“小友言重了,先元龟公之令名,焉得不敬。”
徐干也忙赔礼道:“是我言语过激,大府行为虽有不妥,实不该语及祖宗先人,该是我请原谅才对。”
眼看着徐干和谢鲲互相道歉,要没完了。
陈仲当即笑道:“说起先元龟公,我知道一则逸事。传闻,当年先元龟公自檀德台学成回乡,已是天下知名的贤士,入城时引起轰动,然而一进家门,元龟公却立刻要求家人去做一件,令人无法理解之事。”
谢夷吾,被当时之人尊称为“元龟先生”。
陈仲说起他的逸事来,立刻就吸引了徐干和谢鲲的注意力。
谢鲲一转眼,便猜到了陈仲讲的是哪一件事。
徐干则追问道:“何事?”
“治丧!”
“治丧?”
徐干完全无法理解。
陈仲点头:“不错,正是治丧!当时元龟公家人也无法领悟何意,忙到晚间,一边准备迎接府衙来人,一边治理丧事。”
须知后汉之际,朝廷用人最重名士,各地名望极高之人,几乎便可以视作未来的高官长吏。
故而谢夷吾回家,郡府太守即便不亲自上门拜会,正常情况下也要遣人下谒贴,以交好未来的同僚,甚至上司。
但当时的那位白檀郡太守,不知何故,就好似完全不知道谢夷吾回到家中的消息一般。
“不见府衙来人,于是便有家人寻元龟公抱怨,岂知元龟公言道‘焉与用丧之人计较细行!’”
陈仲说到这儿,故意停下,只看徐干自己琢磨。
片刻后,徐干恍然:“元龟公已是算定了,那太守将亡?”
谢夷吾被人尊称为“元龟先生”,根本原因正是他善于卜算!
扬子《太玄》一脉,本出《易术》,于卜算一道,别有成就。
而太玄十五子中,谢夷吾颇得卜算精髓。
“元龟”,恰是传闻中的上古卜算神器。
时人赞誉他是“社稷之元龟”。
陈仲道:“然也!那太守果然于三日后亡故,谢氏即时为之举丧,赢得‘为人长厚、不计私怨’的美名。”
徐干不由得连连赞叹。
边上谢鲲等到陈仲说完,这才拱手道:“其实,先祖虽然善于卜算,却于家训中再三言明,卜算小道不宜传家,真正被他老人家看重,也更加值得我等后辈学行的,还是先祖‘白墙公’之名。”
谢夷吾还有一个广为流传的美名——“白墙公”。
这一美名,无论陈仲还是徐干,都很熟悉。
谢夷吾初次被后汉朝廷授官,便是家乡白檀郡的郡守一职。
因前任白檀郡郡守不顾公务,郡府内堆积了大量的事务。
谢夷吾一上任,首先将积压的公务做了分类,其中治下百姓的诉讼,全部挑拣出来,有三百余件,招呼两名吏员,在府衙的外墙上,把诉讼条目一一写在上面。
当时百姓不知道此举是什么用意,纷纷围观,那些有诉讼的百姓收到消息,更是群聚过来。
府衙小吏唯恐百姓群聚闹事,吓得瑟瑟发抖。
而就在抄写的时间内,谢夷吾已经在府衙里把其余的,只涉及府衙内部的公务处理完毕。
随即,谢夷吾命吏员将公堂直接搬到府衙外的大街上。
同时让人又调了两桶刷墙的白垩。
接着,就依照抄写在府衙院墙上的诉讼条目,当场问案,当场剖断。
每一件诉讼,谢夷吾的判决都入情入理,不管是诉讼当事之人,还是围观百姓,无一不服。
如此判决一案,用白垩将墙上条目覆盖一条。
最后,一日之内,墙体全白,三百多件积压的公案,全部断清。
于是就连白檀郡的儿童,都编了童谣传颂说“日决三百事,无讼白墙公”!
这种因为治理政事的积极态度与极高能力,而获得的赞誉,在儒家看来,确实远比什么“卜算”之类的小术,更为值得夸耀。
陈仲、徐干,也不反对这样的观点。
只是追忆过了谢氏先祖谢夷吾,再看如今的谢弼,着实是相差太远太远,令人提不起再去谈论他的兴趣。
恰在这时,只听外面一声声吆喝响起。
车队出发。
陈仲三人所乘马车,也在一晃之后,动了起来。
徐干虽然有准备,可毕竟身体虚弱,脸色当时就差了三分。
陈仲见此,微微一笑。
伸出手指,拈了车内飘游的一缕香气做墨。
于空中,指尖为毫,笔走龙蛇。
顷刻间,一枚常人不可见,而谢鲲这样已然一步跨在感应门槛上的修士,足以察知的符文,已是凌空而成!
谢鲲双目圆睁,忽地整个人似乎凝固了一般。
气息忽上忽下、忽凝忽散。
显然,他这是机缘到了。
陈仲微微一笑,将那符文打入徐干所坐苇席之中。
于是,颠簸之感瞬间消失。
徐干惊叹之余,刚要发问,却被陈仲轻轻握住手臂。
只见陈仲另一手指指谢鲲,随后收回唇前,做噤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