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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回来以后,于永乐还得先在家里住着。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这是忙人对闲人的态度,也是人的普遍心理。
他感觉得出父母对他的看法,正在发生轻微的变化。
像所有新入门的媳妇,前期不管有多挑剔、慵懒,公婆总有肚量去包容她的缺点。
久了就不行。他刚从部队回来的那一个月,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后来去学校接受培训,也是儿行在外母牵挂,有些话当说也忍住不说。
可是有些红利,吃完了就完了,父母的娇纵不会无条件无限量的长期施与。
他在家里,天天帮母亲看店。
在商言商,母亲日复一日念的生意经,早已经滚瓜烂熟。
虽然人多好办事,多一个帮手,不用事必躬亲地操劳,然而店里的生意,每天的盈利额似乎都是固定的。
永乐回来之前,她一个人也能应付得过来,现在多了人手,赚的钱并不比从前多多少,心理上也仿佛做了赔本买卖。
做长辈的都喜欢对晚辈谆谆告诫,这是他们的独有专利,有的人还从对晚辈的指画中发现人生的乐趣,抬升自身的价值。
于母闲言碎语的唠叨,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于父就更不一样了,他一向迷信严师出高徒,在学校里时常把“严是爱,松是害”这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挂在嘴上。
直到现在,他还在认为儿子选择退伍,是进退失据。
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尽快出去找事做,不要整天待在家里,志气消沉,与左右街坊的那帮小子混为一等,让人瞧不起。
对面的老雷有一天教育儿子说:“现在不但读书没有用,当兵也没有出息,你看于永乐吃了几年军粮回来,现在还不是一样窝在家里。”
这句话间接传进于父的耳朵里,又让他勉强自持的自尊心打了折扣,不满像跷跷板的另一端被高抬上去。
对儿子的管教失之于宽,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声色俱厉地批评儿子不思进取,朽木难雕。
何况永乐曾在自己面前夸下“男儿志在四方”的海口。
他自信是个有文化涵养的人,说话不会像于母那样直截露骨,批评人只是象征性的点到为止。
可是表情里的惋惜和口气里的短叹,更让人愧疚刺心。
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张书桌,有一天于永乐突然想到这句话,别有一番滋味,感觉大路朝天,偏自己举步维艰。
于永乐觉得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找事情做。
前段时间学车,心无旁骛,那时以为时间有的是,还不甚着急。
而今找工作迫在眉睫,并且车已经开到山脚下了,不但看不到路,连方向都模糊了,顿时慌了手脚。
他到人才市场咨询过,对布告栏上粘贴的红纸,从未这样留心,可是对招聘信息逐字逐句认真细致地研读之后,只好慨然叹气。
首先是工资太低了,养自己都成问题,靠这点工资买房买车,何异于白日做梦。
有房有车,是现代人小有成就最基本的标志,若自己贸然应聘,对促进我国房地产业和汽车制造业的繁荣发展,一点贡献都没有。
人生天地间,当志存高远,以民族事业为重。
其次是无法满足招聘方提的条件。
有些工作倒不受学历文凭和从事经验限制,给的工资也够让人垂涎,例如电线杆上斑驳陆离的牛皮纸,“招酒店攻关数名,要求体格健壮,相貌端正”之类,不但高薪,还有提成。
这一类信息,闭着双眼就能解读出其中隐含的意义。
畜牧业服务业关系民生,百年大计,让有志于此的人为之鞠躬尽瘁罢。于永乐留意每一张招聘启事,凡有红色的地方,便有吸引他的力量。
这样在街上浪迹了几天,一无所获,倒是无心插柳,琢磨出了一些道理,比如“高价回收”和“低价处理”,是定义完全颠倒的两个概念。
内心有种英雄落魄的沧桑之感,担心自己有一天满腔热血都冷却了,更恨自己交际圈子太窄,社会经历太缺乏,无谋生的技术手艺,造成了这一刻的彷徨。
认识的人里,罗绍恒或者能够给自己一些指导性的意见,一有时间,就去找他喝茶。
谈起自己的打算,罗绍恒骂他不长进:“快奔三的人了,你还想出去打工,替人家发财吗?我宁可摆地摊,卖青菜水果之类。赚多赚少,凭自己的本事,至少比打工强。”
“我刚回来,社会经历白纸一张,我想暂时先找点事做,度过适应期。一个人不会游泳,贸然跳进海里,不是被淹死,就是被鲨鱼给吃了。”
“淹死倒未必,喝两口水倒是真的。不被呛一两次,哪知道水是甜的还是咸的。你可别小看了摆地摊,北大的高材生还去卖猪肉,这里面有好多学问呢,例如从一个人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的购买欲,锻炼口才、胆量也是一个方面。要是去给人家看大门、守仓库,一点锻炼的机会都没有。”
于永乐听他说得有理,不禁有点心动。
“当然你一定是有自己的顾虑,第一便是面子问题。有些人大学毕业了,把自己太当回事,丢不开脸面,放不下身段,找工作往往是高不成,低不就。
“我想你们未尝不是这样。实话告诉你,上学时我就半工半读,方便面、洗面乳、安全套我都卖过,周末时抱一箱子,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去推销。
“面子值几个钱?只要不是偷摸拐骗,做什么事都不丢人。”
“你又不缺钱,何必这样自讨苦吃?”于永乐将信将疑地问。
罗绍恒启动了他长篇大论地表演模式:
“这就是经验积累呀,纸上得来终觉浅,这道理你不会不懂。
“有些东西课堂上老师是不会教你的,要靠自己亲身去体验。
“这里有个笑话,有一次出门,我故意身上一分钱都不带,街上走得累了,又渴又饿,进了一家新开业的小店,要了一碗云吞。
“我边吃边对老板娘说,钱被别人偷了,现在饿得两眼发昏,等一下只能扣在这里帮他们洗碗。
“那老板娘见我穿戴整齐,口气轻松,以为是开玩笑。到结账的时候,真的掏不出钱,她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我说不如这样,我把桶里面的碗洗完,或者帮他们分发传单,介绍生意,结果那老板娘真的给了一打宣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