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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回到房的路上碰到了宛书,宛书递给她一个小白瓶道:“行鸣方才有事,托我将这个带给你。”
清平接过瓶子道谢,随即回房休息。她放下床帘,全身颤抖个不停,如果刚才陈b没有回来,她可能直接就被拖下去发卖了。那种身家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整日提心吊胆的。她闭着眼迷糊间心里有个念头,一定要拿到自己的卖身契,离开这里。
没睡多久清平就起来去吃饭,房间边上有个小隔间是用来用餐的,她进去时也正好是饭点。和珍她们都在,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和珍心疼道:“还痛吗?”
清平摇摇头:“大小姐赐了药,好了许多了。”
静香见她这副样子也说不出什么讥笑的话来,她下午时在大小姐身边做事,看见大小姐从头到尾都是冷着一张脸,唤她拿书时她竟然还拿错了,那时候大小姐眉头一皱,静香险些跪下了。她的母亲虽然是个管事,但她也是怕的要死,怕被卖出府去。
四个人在一起吃了饭,静香问道:“刘甄呢?她没来吃饭?”
和珍道:“她和宛书行鸣她们在一起吃饭,说是大小姐有些事交代。”
静香嘟起嘴来,轻声道:“就她本事大,这么快就被大小姐看上了。”
和珍笑道:“让你不好好念书,人家刘甄可是念过书的,自然要被主子看重些。”
清平低头吃饭不说话,她们说的刘甄,是吴玉教的五个女孩中识字最多的一个,倒不是刘甄天姿聪颖,而是她入府前就读过书的。刘甄的母亲是个读书人,考取功名未果后。在家乡开了私塾,做了教书的教谕。前年刘甄家乡发了一场洪水,灾祸过后她双亲皆丧,投身于一个表亲家中,没想到那家人见她无依无靠,竟然将她卖给人伢子。幸而刘甄念过书,也识字,相貌生的也周正,那人伢子觉得有利可图,就这样几经转手被卖到了王府。
如今五个女孩中刘甄因为自身条件好,和陈b年纪相差不大,陈b去学堂时就常带着她。
静香还想说什么,和珍道:“快用餐吧,你再说话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清平吃完饭就回了房间,她盘着腿在床上思考如何拿到卖身契出府,如果是自己存钱赎回卖身契就得翻倍,还要看主子的心情。她从床的侧边摸出一个小包,那是她这一年存下的银子。她被卖的时候是三十两,王府买进的时候是四十五两,她现在的月钱是五百文,据说以后表现好了,资历深了,月钱会提到一两银子一月,像陈b身边伺候的宛书行鸣现在就是这个月钱。而一两银子约合二千六百文,她想要快速赎身,拿的月钱就必须要比宛书行鸣还要高.......目前来看也不太现实。
还有一种,就是等卖身契上的时间过了,主家会返还仆人卖身契,再赏一笔银钱自行发还,就是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清平记得她签的是十年的卖身契,十年过了以后,想留在府里可以继续签下去。
这可是十年啊!清平掰着手指算了一遍,靠自己存钱肯定是没指望了,但要她在这个诡谲复杂的王府中一直呆满十年,她就觉得人生无望。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死都由不得,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他人手里的玩具,随时被抛出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清平前世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早早就学会的生存,如何在领养人面前表现的乖巧可爱,如何躲避过孩子之间勾心斗角的栽赃陷害,如何在被领养的希望破灭后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清平性格内敛温和,并不是很擅长表现自己,所以一直没有被收养。她成年以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毕业后独自在社会打拼。唯一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就是工作和事业,她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直到自己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也一个人孤零零的。
死后来到这个世界,她性别错位的父母亲也对她很好,但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却因为贫穷再度分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度和家人相会。
命运对她从来都苛刻的,但清平也没有气馁,在这个女子为尊的国家,如果她不是入了奴籍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她可以去考科举,也可以去做生意,甚至还可以取娶很多个郎君(这点就算了,她还接受不了男人生孩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相较于男尊女卑的时代来说已经好很多了。这样一想清平就对未来充满的向往,这个国家有大好河山,她还没看过六州十八郡的风采,也没去过边关看过落日长河的壮美,不知道这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朝代,她的版图是否和往日那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故国有所重叠?
清平想着自己以后脱籍的生活,刚才那种悲伤忧郁的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对未来的希翼暂时抵挡住了身家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恐惧。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仍在想着脱籍以后的事,清平上了药,侧着身子躺着,抓紧时间休息。在梦中,那壮美山河仿佛近在咫尺了.......
大概是心里有了期盼,人有了目的,做什么事都有动力。
清平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了,陈b来书房的时候她已经把书架都擦拭完毕,陈b一如既往坐在书桌前练了一副字,然后复习了一下功课,看见清平站在边上,脸上的红印还没下去,精神却比昨天好很多。到了时辰,刘甄进来整理了书桌,摆放好东西就跟着陈b出门了。
陈b走前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书架边上的女孩,人还没书架的一半高,但却很稳重老成。
去学堂的路上,陈b问刘甄:“清平是和你们一起进内院的?”
刘甄有些诧异,仍是回答了:“不是的,原本只有四个人,她是中途陈管事给送进来的。”
“你也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她人品如何?”
刘甄知道她的回答可能将决定清平的前程了,她毕竟还小,知道这事重要,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是结结巴巴道:“她人小,但识字很快的,起初大家还以为她从前就识字呢......吴玉姑娘教了她几日她就会了,但她后面却学的慢......”
陈b听她说了半天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便道:“你直说就是,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刘甄才舒了一口气,她跟着大小姐半个月,比其他人更知道大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于是刘甄道:“静香的母亲的外院的管事,她平日嚣张惯了,不过也只是嘴巴上说的难听点而已。李清平来的晚,学的比她快也比她好,她便常常找清平的麻烦。但这李清平也沉的下气,从不与她争执相吵,一直都是忍着她让着她。只看这一点便知这人定然是极有耐力的,她年纪这么小,昨日三公子说要将她卖出府她都没有离开书架半步,可见她心智坚韧,也是对主子忠心耿耿的。”
说完她看了看陈b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不安,陈b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学堂的大门近在眼前了,刘甄只好忍下这不安,在耳房停下脚步,目送陈b进了学堂。
陈b踏进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随手翻开一页,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有些出神。
她在宣德十年登基为帝,励精图治二十年,击退西戎,平定边关战乱。继而整顿朝纲,清肃世家,掀翻了腐朽的江南官场,处置了私吞民田的权贵,举国上下无不叫好。
这是属于元贞女帝的功绩,她曾试想百年之后,后人将如何评价她呢?
是铁血手腕的冷酷帝王,还是心怀苍生的圣明天女?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那日她处理完朝政,夜宿在御书房中,刘甄伺候她多年,知道她的习惯,屏退了宫人,只点了几盏灯在桌边。
夜风习习,书房里除了点灯之处亮着,其他地方都是暗黑一片。这方明亮的天地,却好像行驶在无尽黑暗中的小船,隐约间,某种孤寂清冷之感,溢满了女帝的心里。
她出身于陈留王府,虽然是王妃嫡女,却远远没有侍君所出的二妹妹更得母亲喜爱。她性格倔强固执,也不愿低了身份去和庶出姐妹争宠,只是一昧的读书,始终不得母亲喜爱。
成年后,陈留王向上请奏封世女,却没有她的名字,受封的竟然是庶出的妹妹。一怒之下,她离开王府,在江湖中独自闯荡。
两年后她被卫家找回,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竟是元成女帝与卫贵君所出第四女,早年卫家声势浩大,卫贵君更是宠冠后宫。在他有孕之时,突然有人污蔑卫贵君与人有染,所出之女并非皇家子嗣。女帝将他囚于寝宫,卫贵君性子刚烈,以白绫自缢,留下遗书一封,以证清白。吩咐宫人在他死后烧了宫殿,却偷偷将孩子生下来送到弟弟卫王君那里,托他将孩子抚养长大。
她终于明白陈留王妃的冷漠疏离,也渐渐懂得为何卫王君总抱着年幼的她在房中哭泣。原来她并不是没有父母亲缘,而是她的生身父母早已反目而行,黄泉永隔了。
此后她从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女,成为皇太女,再到功勋卓著的帝王。十年宫闱之争,二十年为帝,她始终独自前行,身负荣辱,而剑锋所向,再也无人敢掠其锋芒。
夜凉如水,晚风吹动烛火,往事浮上眼前,在漫漫长夜中,于空荡的大殿里,一种莫名的怅然染上御座之上的女帝心头。
她这半生,也哭过恨过,悔过悟过,在江湖泥沼中匍匐前行,在恢弘的殿宇中无声厮杀,那些往昔的不堪屈辱夹杂着战火和无上权柄,铸就她不可一世的赫赫荣光。
古人有说,人的一生不过是蝶翼一振,晨露凝草,变化无数,但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可逆转。
人生若能从头再来,那只从花间飞起的蝴蝶再回出蛹之日,晨露在月光下缓缓凝结,时光之河倒流.......是否,是否还有这种可能?
不过是痴人说梦,贪恋往昔罢了。
而那夜醒来,头痛欲裂,却看到多年未见的卫王君伏在她床边痛哭,疑惑中她才想起十四岁时被三弟弟设计,在花园被假山上的落石砸伤头后昏迷不醒,卧床几月后才恢复神志。
不动声色的继续卧床养病,这期间几经确认后她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四岁,一切还没有发生,连刘甄都还未到她身边伺候,这浩荡的天下棋局还没来得及开封,棋子仍在笼中静候。
川荥先生走了进来,陈b和周围学生一同恭敬行礼,她在周围人或赞叹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与川荥先生对答如流,而后在先生满意的神情中落座。
棋手已经掌控先机,知晓所有变化,便让她来看看,这天下,究竟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