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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清平握紧了灯柄, 是了,今日确实是她的生辰。与她身份文书上的不同, 但这才是真正的日期。
她前几年的生辰都是和同窗好友们一起过的, 去外头饭馆一同吃个饭,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说着年岁渐长,但她至始至终都明白,文书上的出生都是假的。这盏灯唤醒了她尘封久矣的记忆,她才恍惚想起自己真实的年龄。
楚晙道:“你歇息吧, 我走了。”
清平有些迷茫,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 一时难以应对。晚上的风有点冷, 她缩了缩肩膀,感觉清醒了一些,握着灯去送楚晙, 到了门口,楚晙道:“就送到这里好了,你回去吧。”又见她穿的单薄, 便解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只是两人身形相差略大, 这袍子披在清平身上,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顽皮少女似的,不知怎么的心中就有些愉悦,帮清平系好胸前衣带,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尖, 楚晙道:“衣服借你穿,要还的。”
清平明白她的意思,要还的怕不是衣服,她是在等自己送上门呢,衣服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事到临头,清平只得道:“是,我知道了。”
楚晙一扬眉,在门外注视了她一会,清平被她看的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楚晙才道:“真知道了?不会是敷衍我的罢?”
清平恨不得她赶紧走,忙不迭点头,楚晙嗤笑一声,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
清平等她走了,才关了门,拎着灯回到书房,书房的烛台被拿到正堂去了,她将灯盏放在桌子上,以作照明。她瘫在椅子上,望着宫灯,痛苦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这么歇了一会,只觉得思绪堵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仿佛被人塞了一团浆糊。忽地闻到一股淡雅檀香,她全身一僵,还以为是楚晙又回来了,疑神疑鬼了半天,才发现是身上衣服发出来的。她手忙脚乱解开外袍,浸透檀香的袍子沾染了她的体温,附在她的单衣上些许,清平脸顿时不争气的红了,她胡乱把袍子堆在桌子上,又差点把灯盏撞到地下,黑暗书房里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她将灯放在地上,神差鬼使般伸手摸了摸那件袍子。
楚晙出了巷口,就有一辆马车在暗处等候,刘甄立在车边,见她来了恭敬道:“殿下。”
楚晙点点头,上了马车,刘甄见她神情愉悦,知道她此刻心情不错。却见她身上外袍没了,不禁有些担忧道:“殿下,您的外衣怎么没了?”
楚晙把玩着腰间的玉玦道:“留清平那儿了。”
刘甄登时开始对清平担忧起来了,这孩子到底过的有多落魄,居然连件衣服都没有了吗?
楚晙淡淡道:“她很快就要回来了,函枢一职还是交由她吧。”
刘甄不知她怎么又回心转意了,这都不是她能关心的事情。她从木盒中取出一套亲王服饰,道:“就要到齐王府了,殿下且换身衣裳罢。”
楚晙收敛了笑,轻声道:“更衣罢。”
齐王府位于京都北面,坐拥一处湖光山色,王府中雕栏玉栋,廊腰缦回,端的是气派不凡。
信王车马停在后门,立即被管事的迎了进去,一众仆役跪在马车外等候信王下车,楚晙一身绛紫王服,金冠玉带,款款而来,在众仆伺候下净手洁面,才悠然来到王府宴席上。
齐王楚昫坐在主位上,一身绯色王服,台阶下左右分别坐满了客人,她见楚晙来了,忙起身去迎她。楚晙避开她,只道:“皇姐这是折煞我了。”
楚昫生的与女帝有几分相似,不过有些发福,破坏了那种凌厉的感觉,圆脸瞧着十分和气,丹凤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笑道:“四妹这就见外了,你我本是一家人,快上座!”
侍从搬来椅子放在楚昫边上,楚晙瞧见了心里一笑,面上却做出几分惶恐不安来,道:“怎能与皇姐并桌共食?这不合礼法罢?”
楚昫耐着性子道:“关上门来就是一家人,自家人吃个饭,无须多礼。”
楚晙瞥了一眼下面神色各异的客人们,妥协道:“那便听二姐的罢。”
楚昫闻言眉开眼笑道:“这就对了,快上座吧!”
楚晙落座后,楚昫也回到座位,向台下拱拱手道:“诸位,这便是本王四妹信王,她在行宫为母皇修行,不怎么出来,此番便由本王做主,带她来与诸位大人见个面。”
台阶下两排人齐声道:“参见信王殿下。”
楚昫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楚晙,见楚晙颇有些坐立不安,想是这四妹未曾见过这么大的仗势,怕是胆怯了。心下就有些鄙夷,不过是个无倚无靠的皇女,凭白无故得了母亲青眼,竟将科试主考这等重要的事交付与她,简直就是浪费!她一见楚晙这畏手畏脚的样子就觉得没劲,觉得她就是皇家的耻辱,怎能与自己平肩称王,并称姐妹?她虽这么想,但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道:“四妹不要客气,就将这儿当自己家就是了。”说着便有侍从将菜肴端上来,楚昫道:“听说四妹还在服孝,特地备了素斋,这壶中也是茶水,饮些不碍事的。”
楚晙感激道:“多谢二姐关怀。”
楚昫端着酒杯在手里,看她用了几口,以眼神示意边上伺候的人,那人便端着酒壶下去给客人倒酒,台阶下一人忽道:“臣下斗胆,听闻信王殿下乃是此次科试的主考官?”
楚晙停了手上的动作,用方帕擦了擦嘴角,注视着那人冷冷道:“孤正是此次科试主考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还需要‘听闻’?不知道阁下是何许人,竟如此孤陋寡闻!”
楚昫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便呵斥道:“放肆,怎地如此和信王说话?”转头又对楚晙笑了笑,道:“四妹不要介意,这是我府上的清客,粗鄙之人言辞失当,不必放在心上。”
楚晙垂目道:“四姐说的是,只是这人冒犯了我,要如何处置呢?”
她声音不大,台下宾客都听的清楚,方才说话的那人脸唰的一白,楚昫看了看那清客,很是犹豫,最后还是道:“拖下去。”
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按住那人的嘴,粗暴的将她从座位上拖了下去,楚晙满意的点点头道:“多谢二姐了,这等无礼之人留之无用,处置了也就罢了。”
楚昫心道这人真是睚眦必报,这样的小事也要怀恨在心,她完全忘了自己处置起人来更是如此,却莫名的对楚晙放松了警惕。
也是,倘若楚晙表现的泰然自若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番行径虽不可取,但也能大致摸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唯恐自己身份被人看轻,故而要厉惩对自己不敬者,倒也是孩子气非常。
楚昫一派长姐的派头,脸挂上关心的神情道:“四妹说的是,你来的晚,用些饭吧。”
楚晙对这个姐姐的德行实在是太清楚了,她拱拱手道了谢,楚昫顿时觉得她还算有礼,忙召了乐师艺人表演助兴。
台下歌舞渐起,有乐曲助兴,主家还这么好说话,楚晙面色和缓了些,对楚昫举杯,答谢她宴请之仪。酒过半巡,底下的宾客醉的醉倒的倒,楚昫饮了不少酒,对楚晙道:“四......四妹,你在那行宫也呆不了多久,想必要出来立府了吧?”
楚晙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的松了松,她脸色郁郁道:“怕是快了,只是小妹也不知要如何去打理王府,想想就觉得头痛。”
楚昫心下了然,一副过来人的态度,满身酒气的凑过去道:“不如做姐姐的帮帮你,给你挑挑人把把关?”
楚晙眼中一亮,道:“如此,小妹就不必去费心看那什么名册了,王府长史司一职至关重要,若是所托非人,那就糟糕了。”
楚昫哈哈笑道:“四妹不必担忧,这种事情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帮你打点好?”
这简直就是往信王府上插人的好机会,楚昫自然不会放过,倘若王府长史是自己人,那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谁知楚晙却犹疑不定道:“只是母皇那里......要如何去说?”
楚昫陡然清醒过来,方才饮了些酒昏昏沉沉的大脑在听到母皇二字后一瞬间就回过神来。她想往信王身边插人,难道女帝就不会在信王周围安排人手了吗?一想起女帝的手段,登时就觉得心里虚的很,她含糊道:“若是母皇未曾为你安排人,那你再来寻二姐吧,倘若是母皇有心为你打理,咱们为人女的,也不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这话她说的自觉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道楚晙听了会是什么反应,楚晙脸上毫无不悦,道:“听姐姐的就是。”
楚昫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心虚,又叫人传膳,很是贴心,不仔细看倒有那么些姐妹恭顺和睦的意思。
待到宴会结束,楚昫借口醉了,遣了王府管事去送信王离开,自己屏退下人,独自来到一处院子。院子外皆有重兵把守,见了主子来跪地道:“殿下。”
楚昫道:“先生可在里面?”
“还未歇下。”
楚昫便踏入院中,这院子虽然小,但布置的非常精巧,很是显出居住者的一番用心。她来到书房,一文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正在看折子,见了她行礼道:“殿下。”
楚昫摆摆手道:“无须多礼,司先生,您方才在下面也瞧见了,孤这四妹如何?”
司先生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楚昫听她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顿时喜上眉梢,道:“先生也这么认为?孤方才与她交谈间,也觉得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她和楚晙差了近十岁,这么说倒也没错。司先生请她坐下,才悠悠道:“殿下想拉拢她?”
楚昫不屑道:“拉拢,先生怕是太瞧得起她了,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罢了,孤只怕楚明先下手为强,从前楚暄不就是这么被她拉过去的吗?”
司先生笑道:“那件事也不是殿下的错,只是大皇女身边能人颇多,您没防备,这才着了道。”
想起往事,楚昫恨声道:“孤那三妹也是个傻的,跟着楚明有什么盼头?眼巴巴的坐了这么多年冷板凳,什么好的能轮到她?”
“要拉拢这位信王殿下还不容易么。”司先生淡淡道,“只消让人透出些卫贵君的事,还怕她会倒向越王么?”
“也是。”楚昫靠着椅子,拿起一本折子,才扫了几眼就暴跳起来,将折子砸在地上,愤怒道:“蠢货!一群蠢货!”
她愤怒道:“连个小小的祭酒都搞不定!这次科试再安排不了孤的人进去,怕这朝堂之上就要变作严明华的一言堂了!”
司先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捡起那本折子看了看,原来是楚昫手下来诉苦了,这次科试她们想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入官场,那要怎么保证皇榜捷报,进士三甲皆有人在呢?最稳妥的自然就是买通主考,不过这次主考官是信王,任是哪个不长眼都知道这位是贿赂不起的,下面的人便在考卷上打起了主意。
其实泄题一事从前朝开始就有过,只要布置妥当,私下里安排好了也没什么事。从主考身上下不了手,但从保管试卷的人下手不就行了么?楚昫气急败坏道:“就这么一个小官还搞不定,孤要她们还有什么用!”
司先生劝道:“殿下请息怒,下面的人也有难处,不能一概而论的。”
楚昫颓然坐回椅子上,搓了搓手上的玉戒,道:“依先生所观,要如何行事呢?先前应承的几个位置必然要安插咱们的人,不然要如何交代?”更别说那些个送了重礼的了。
司先生意味深长道:“殿下,属下有一妙计,就看您用不用了。”
楚昫疑惑道:“什么妙计?”
司先生点了点折子,道:“一石二鸟的妙计。”
清平一大早起来去官学点卯,离科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自然每日都忙的无暇分心,官学众官在掌院大人面命耳提之下,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为科试而做准备。
开平坊的人已经将卷子印好了,在科试前天会召集所有同考官们在官学惟德院中把题目看一遍,外面派着禁军把守,只能进不能出,直到考试结束,阅卷封档。
在惟德院中的总裁官会拿出自己事先写好的范文下发众考官,这自然是经过了女帝的授意和批阅的。将这份卷子作为取卷的标准,并标明一干禁忌事项,而后开启封卷,点评阅卷。
阅卷官有二十人,各个都是进士出身,是饱读经书身经百战的学士们,她们阅卷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清平只负责协同开平坊将未开封的样卷运到官学中,而后交到惟德院,剩下就没她的事了。
运送试卷也算是一项习俗,祭酒需护送试卷在城中绕上一圈,不过也不必担忧有人抢试卷,因为都有禁军护卫,有冲撞者一律下狱,等科试结束后再做定论。
那夜和楚晙交谈过后,她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冒昧前去打扰也不是很好。楚晙虽然每日来官学视察,但她洗好的衣服却迟迟没有送出去。至于登门拜访?人家信王还未开府,怎么敢去行宫求见?
那见袍子被她放在家里,又拿到官学,来来去去不知道几次。奈何楚晙太忙,她自己也没得闲,两人时间始终对不上,清平只好扼腕而归,最后索性把那衣服放家里挂着了。
楚晙不怎么能见着,与吴盈的见面也少了,偶尔碰上了,吴盈也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正眼看她,清平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楚晙给吓到了,还是临近科试,考前焦虑不安?不过后来吴盈也好了许多,临考前还是来见了清平一面,只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然而她还没搞明白,吴盈就跑了。清平望着她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然非常怀念快人快语的燕惊寒。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科试前一天,清平去官学签字画押后,跟着禁军数十人前往开平坊取卷子,鸣锣开道,马披红绸,最前面的人手持回避木牌两块,禁军佩刀开路,来往的百姓都要回避。
就这么走到开平坊,坊中承书官孟汴早在门外率众官相迎。她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木盒,用火漆封好,上面雕刻着文曲星下凡赐福的故事。清平下马行礼,孟汴将盒子郑重的放在她手里,舒了一口气道:“李大人,一路顺风。”
两人画押签字,完成交接以后,清平把盒子放在身后马车里,带着禁军从另一侧走,她的文书官才赶过来,手颤颤巍巍的捧着一块铜牌,小声道:“大人,都......都办好了。”
说完她欲言又止,清平看她一头的汗,便道:“劳烦你了。”
文书官摇了摇头,差点把头上的官帽给晃掉了,她刚想开口,清平却伸出手按住了她的帽子,道:“别说话。”
先前楚晙曾经暗示过她,这次科试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试卷上去,预先留给她一块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令牌,五城兵马司在长安巡逻,专门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五城兵马司共五处指挥司,分别设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一个指挥司管理一块地,清平在快到达开平坊的时候,就先让文书官拿着令牌去请此处最近的指挥官,请她们跟在身后,乔装后潜行护卫在车马周边,以防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嗷,以后我尽量早点更新。
大家早点睡,挨个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