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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只闻山中风声呜咽, 雾气渐渐浓厚了起来,铜盆中的带着火星的灰烬被卷起, 细碎的灰络扑来, 李宴皱着眉头用袖子扇了扇,捂着嘴道:“大人,要不还是先进船舱里避一避吧。”
清平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那些灰络,视线从神像上掠过, 又转到甲板上去。
船头那几人磕头磕的更加用力,水中漆黑的神像注视着她们, 扑通几声落水声, 船家青着脸丢下一把东西,手握着竹筊丢了数次,这才下定决心般高声道:“咱们这船上有人冒犯了神灵, 诸位也瞧见了,若是不将这人寻出来,恐怕船一出水道, 进了淮阳河就要沉!”
李宴低声道:“未料到辰州竟这般不开化,这人怕不是疯了!寻着那人又待怎样——”
清平瞥了她一眼, 道:“噤声。”
船舱中传来惊叫声,即刻有人道:“找着了!找着那鬼童了!”
鬼童二字一出,满船皆静,掌舵的一把手出来呵斥道:“哪儿来的小鬼,竟在俺们的船上捣鬼!还不快滚!”
船舱中又是一震慌乱, 只听一人道:“什么……什么鬼童,你们这些粗鄙之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那人口音明显不像辰州人士,更偏北语,没多久就被拖到甲板上来,船家已经严阵以待,手中捏着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小瓶子。
那人身着长衫,生的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见了这幕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船上竟无人出来看这个热闹。清平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按住李宴的手道:“此地多古怪,再看看,莫要轻举妄动。”
那头船家已经厉声道:“你这鬼童,竟口吐人言,诸位别她给蛊惑了!快快显形罢!”说着将手中那瓶里的东西泼了出去,那人顿时急的跳脚,也不顾不上旁边站着的人,收袖怒道:“什么玩意!我这可是云霁楼里定做的袍子,花了五两纹银!你们你们……你们赔我!”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用粗布塞住了嘴,以麻绳捆住手臂押向船头,船家红着眼,粗喘着气道:“这人不知自己被鬼童附了身,待将她投入水中,咱们这船人定能平安无事地到岸!”
清平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幕。李宴附耳急切道:“大人,咱们就这么看着?”
“嘘。”清平又瞧了眼水中神像,不咸不淡道:“这世上不平事多的很,哪里管的过来。”
李宴张了张口,有些愕然,似没想过会从她口中说出这番话,她有些失望地拽紧了袖子,心中闪过那个埋藏许久的念头。
不,不该这么去想……
于是她不断和自己说,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她这般行事,必然是小心谨慎,必有缘由。但见那女子口中发出呜呜声不断挣扎着,就要被推入水中,李宴只闻心跳怦怦,指节握的发白,她没忍住看向身边的清平,清平却道:“回去吧,没甚么可看的了。”
她当真转身走了,李宴手抖的厉害,咬牙看着船头,浓浓的惊惧与失望交织,却是从未有过之感。太阳光亮的刺眼,她只觉得眼前发黑,眼见那女子半身已经悬空,顷刻间就要落入深水中,忽地有人道:“且慢!”
那声音十分清朗,如云开月出,在谷中回响。船家微微一怔,转身看去,只见一只小船缓缓游来,船上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青色长袍,宽大的衣袖迎风舞动,那船头立着盏做工别致的灯笼,样式却是李宴从未见过的。
她听到船家啊了声,忙吩咐手下道:“是神院送灯的船,快快放下浮梁,请那位法师过来。”
被捆着的女子被丢在甲板上,暂无性命之忧。李宴这才发觉后背几乎湿透了,她脑中一片空白,缓了一会才手脚虚浮地转身回船舱,竹帘还未掀开,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清平就立在门边看着她,问道:“谁上来了?”
她那种平静的姿态让李宴心中发冷,加之山风吹来,更觉得背后身寒。她本不想回答,终归是不肯失礼,勉强道:“是……是什么送灯的船。”
清平掀起帘子,颔首道:“站着做甚么,还不快进来。”
这时听见方才说话的那人温和道:“船家客气了,这般行事终归不大妥当,何况人命关天,怎能如此草率为之?”
船家急急辩解了一番,只道是自己的船冒犯了神灵,那人却笑道:“焉知是冒犯?尔等多心了,这水中神像是前朝古物,被山洪冲至此地已有数年,只是山谷狭窄,不好打捞,这才任它在此,谈何冒犯之说?”
船家又是恳切地请求了番,那人沉吟片刻,道:“也罢,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便瞧瞧,不过请先将这位姑娘松绑。须知这世上皆有缘法,一切由天定,莫要累及无辜之人。”
李宴不由对那人心生好感,清脆铃音入耳,伴着凌乱的脚步声靠近,青衣女子手执铜铃走过她们面前,边走边摇,瞥了眼竹帘,又走远了些。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有人道:“来了来了!”
“快拦住她!”
“快些呀!诶哟!”
李宴探出头去想要看着究竟,但因清平在此,她有些局促,不一会传来咚咚声,像是一群人在追赶着什么,突然竹帘一晃,李宴还未看清那究竟是何物,就先被撞了个满怀。
她拥着怀中的人,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哪家的孩子?”李宴从地上起来,揉了揉被撞疼的腰问道。
那孩子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身后。
清平袖中手指轻动,注视着女孩大又圆的眼睛。那女孩眼睛不错地盯着她,慢慢走了过来。
这情景真是有些骇人,李宴额角抽了抽,刚要开口,又是一人合身扑入,高声道:“在这里!快来,在这!”
几个人冲进来按住那个孩子,船家急道:“惊扰了客人,着实对不住了!快些先将人带走!”
那孩子被捉了出去,侍卫见状围了过来,青衣女子款款入内,拱拱手道:“冲撞了贵客,只是事从权急,还望多多谅解。”
她眼光轻飘飘瞥过清平,带着某种道不明的情绪转身离去,手中铜铃轻摇,发出空灵的响声,衣袍上的海波纹饰栩栩如生。
“你们不明不白的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的这袍子,你你你们赔我,不然上岸我就去报官!”
听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了,果不其然,那女子已经开始叫嚣着要船家赔她的袍子,不然就要如何如何云云,船家理亏,争辩道:“咱们水道有水道的规矩!……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问什么问!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就说配不赔钱吧!”
虚惊一场,李宴转头道:“大人——”
清平靠着小几闭目养神,闻言道:“若是累了就下去歇着,换别的人上来守。”
李宴喉头一哽,心中五感交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出了船舱。
雨方下过,青石板上犹湿,原随从宗卷库出来,站在廊下看了看天色。
她身边的书令躬身道:“大人可是累了,不如先去前厅喝杯茶歇歇,钟郡长请您过府一聚,传话的人将请帖送来了,可要下官呈上来与您过目?”
原随用湿布擦了擦手,道:“不必,就回她,说我知道了。”
这就完了,难道不该给个准话?书令恭敬道:“是。”
待到原随将宗卷库里的陈年旧卷大致翻了个遍,书令已经站的两腿发软,笼着手道:“大人可是要用些点心?”
她没敢提钟郡长大人家的下人还在前厅等着回话,原随眼睛抬也不抬,道:“不必。”
书令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据说这位原大人从前在贺州做巡按的时候就十分叫人头痛,经常领着巡按的大印,却干着提刑的活计,将巡按府变成了司狱,书令偶闻钟郡长称其为“一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拿来垫脚都嫌膈得慌”,足以见此人之难办。
只是难办的原大人如今升了官,成了朝廷钦派的刑部侍中,奉了圣旨前来查案,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钟郡长就算再烦她,也得面子上做好功夫。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书令默然退到一边,在腹中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回禀钟郡长,险些愁白了头。说到底这份原本清闲无比的差事,为何原大人来了以后,竟变的如此难熬了呢?
原随在宗卷库里呆到天黑,又错过了饭点,书令只得舍命奉陪到底,被饿的两眼发黑,几乎站立不住,才听原大人淡淡道:“行了,你回去罢。”
她不由热泪盈眶,心中千恩万谢退了出去。原随从宗卷库出来,搜身换衣,确保没有私藏东西带出,这才去签押房中取了官牌,骑着马回下榻的行馆。
至于那位还在苦苦等候的钟府下人,原随早已经抛之脑后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边仅有一抹淡光,隐在夜幕下,江边渔火点点,偎依着河畔,芦苇丛中飘出几点萤火,蛙声四起,小虫鸣吟,晕开一片盎然夏意。
她走了一会,便觉得有些不对。
此地就算再静,这个时辰回去也能见着人影,怎地这般寂静如斯。
原随手摸进袋中,将一把匕|首反扣在手里。
如疾风穿过树叶,她附身避开一剑,从马背上滚落在泥土中。
黑衣人持剑而来,身形诡谲,她堪堪抵抗几招,便落了下风。
原随冷冷道:“便是这等迫不及待了吗?”
为首一人道:“何必多言,大人心中自有定数,且去了地下再说罢!”
忽地白烟滚滚,一束烟火冲天绽开,从道路两旁的草丛中跳出许多侍卫,将那几人压下。
“别叫她们死了。”原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老规矩,留着做鱼饵,等大鱼上钩。”
侍卫们领命下去,原随看着远处天空消失的光亮,喃喃道:“李大人,你可要多拖些时日才好,全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它只是,来的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