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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觉是最先开始苏醒的。
黑暗中隐隐约约漫布过来的是疼,在四肢百骸中若把浸了盐水的刀血肉模糊,伤口如蛆附噬般溃烂,密密麻麻,没有声音,曾经灭顶的疼痛聚集在脊椎后是麻木的虚脱,意识明灭不清,仿佛灵魂叹息抽离身体。
血族是背板天神的一族,似乎是没有灵魂的。
她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自从来到这阴冷的地牢后,这是第几次失去意识了?
好冷。
四周的声响渐渐可以辨认,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零碎交谈的人声,扳弄自己镣铐锁链的声音。
“伯爵大人。”
“把她弄醒。”又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是。”
一大盆加护过的圣水从头淋到脚,尖锐滚烫的灼烧感在全身肌肤上剧烈翻滚,她连着抽了好几口气,哆哆嗦嗦抖着发不出声,嗓子早就叫哑了,身上各种刑具和神咒造成的伤又开始滋滋冒着白烟恶化,在少女不堪入目的肌肤上烧成一朵朵鲜红的花。
整个地牢偏大,应该是审问异端分子的地方,四面墙壁上刻满了破邪的咒文,因旁边神父的喃喃念咒而微微浮动着光亮。
尤利金伯爵看着被锁链吊着的少女,四肢被白木桩钉穿,身上没一片皮肤完好,而那张曾经冠绝全场的脸一道道全是圣光烫过的痕迹。
少女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纯银十字架,花纹刻印,有锁链缠绕。
“这种地步仍可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愧是怪物。”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护着他?”
“……”
“我再问一遍,公主殿下,雅兰的计划,你知晓多少?”
“……”
“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圣杯?它在哪里?”
“……”
“你的父亲和兄长,正在策划战争,是不是真的?”
“……”
“他带你去皇宫,有什么目的?”
“……”
“你们是什么关系?”
“……”
“你一介血族来到人界,有何居心?”
“……”
“说不说?!”旁边一个教团侍卫打扮的人猛地上前厉声捏住她下巴,逼迫她正视伯爵。
“……我……已经说过了……”她咳了几口血,嗓子难受的厉害,“……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伯爵笑了笑,“公主殿下应该知道,在下有许多让公主殿下知道的方法。”
他摆摆手,立于一角的斗篷暗卫无声走到十字架前启动了机关。
耀眼的金光充满了牢房,片刻后断断续续地全是少女残破的□□,她全身开始痉挛,仰起头张开嘴,双眸中的血一股股沸腾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到她锁骨上,若滚烫的油腾起白烟,全身伤口都叫嚣着在滋啦滋啦燃烧。
光暗下去时她几乎又要失去意识了,耸拉下头,整个视线猩红的。
牢房里另外的人都在轻笑。
“看,这就是吸血鬼,见不得光的怪物。”
“真不知国王陛下为什么主张议和,人类怎么可能和这种东西生活在一起?”
“贪婪,邪恶,丑陋,凶残,外表再光鲜,在一切纯洁神圣的光芒面前现出原形。”
伯爵看了一眼教团侍卫,他们立即禁声。
“难道你和加里弗雷德有什么协议?”他转头复问,“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放你走。”
她听得模模糊糊的。
“你以为你护着他他会感激你吗?”伯爵慢慢走到门前,声音一字一顿落入她耳中,“他没有告诉你吧,他的确是结束了大陆十五年动乱战争带领克莱什走向同一的将军,但同样也是多次平复血族侵略战争的国王军领袖。”
“你以为你身边那个男人是谁?他杀过的吸血鬼比你见过的同胞还多。”
意识再清明时,四周漆黑一片。
夜了。
地牢湿湿冷冷,黑暗中只有墙壁上浮动的暗淡金光微微流转。
寂静而空旷,没有一个人。
身上伤口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微微睁开眼,望着那些浮光。那些细细的金色文字,字字句句都是对血族的控诉伤害。
是这样的吗?
见不得光的,贪婪的,丑陋的,邪恶的,凶残的。
披着人皮生饮人血的,怪物。
是这样的吗,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吗?
所有人类都是这样想的吗,埃利奥特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有些模糊的画面发着光亮在面前跌落。
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常年在外的哥哥,温柔早逝的母亲。
幼年里那个金色头发陪她讲故事的小男孩。
在血界游庆时,阳台下朝她敬礼的血族子民。
受害的村落里,小男孩把她推离他妈妈身边时眼里纯粹的愤怒仇恨。
钟表木屋里魔法师对她赤\裸裸的欲望。
还有那个舞会的晚上,她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他笑笑,不留痕迹地带过隐了众人的视线。
“果然……不应该来人界啊。”
其实,你一直厌恶我的吧,雅兰。
所以你利用完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我是吸血鬼啊,你根本不会去对一个吸血鬼好的吧?
她闭上眼。
已经够了,快点结束好了。
她受不了了。
再次被圣水泼醒。
这是第几次了,她想。
麻木地看了眼自己的伤痕,已经没有感觉了,很好,以前起就有人说她漂亮,可在人类面前,再美有什么用,本质上还是令人有厌恶的吸血鬼。
这次尤利金伯爵没来,问话的是教堂里的人,应该是比较有地位的,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最后等她回话时,她望着面前巨大的十字架开口。
“你们,有没有想过结果?“
“……什么?!”
“我可是血族公主,你们人类这般待我,”她的声音是破的,尽自己努力去直视面前的人类,“有没有想过,我的父亲会怎么对待你们?”
她看他们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般的话,继续道:“啊,对的,你们是主战派,总是要杀的,能死一个是一个是吗?”她咳了一口血,“不用审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最起码的,自己的尊严不能被践踏。
领头的愣了愣。
伯爵早说过,这个纯血种,只能算个雏,野兽的幼仔,力量完全没有被开发,也不知怎么控制,大概因为是公主,在宫中养得太好,对于自己力量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况且身在教堂有神力加护,她更是不能任意半分。
想到这里他玩味一笑,勾着唇角,让她心下一寒。
“把她送到研究所。”
她记得很早以前,刚遇见雅兰那当儿,他总说一些话来吓唬她。
比如把她送到教团实验室解剖分析做各种试验来研究武器和法术之类的,其过程惨无人道,古往今来的确有不少血族就这么被折磨死在手术台上实验室里。
那么,指的是这个吗?
那个当时用法术将她擒住的斗篷暗卫立于一旁,念咒中无数金色荆棘张扬从手术台边缘伸出缠紧她的身体,用尽力气也挣脱不了分毫,无影灯下蒙面人聚拢过来,眼神冷冰冰的仿佛在看一件物品。当她看见其中一个用魔法启动了一个锯子时,全身的血慢慢凉了。
恐惧是一瞬间,又是缓慢的一个过程。
呐,我说。
那个时候,你离开钟表屋子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呢。因为你的戏演完了吗?
明明已经知道事实了,可我自己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地想这件事呢。
锯轮转动的声音凌迟耳膜,突如其来的身体被撕裂的痛苦雷劈一般击中自己整个地崩溃,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獠牙在无影灯下闪着白惨惨的光。
***
血盟誓约的感应方向直指西南方的摩罗克镇。
莉露拨开树枝紧锁着眉望向不远方被森林簇拥着的教会建筑群,尖顶钟楼后苍白天空浮过灰色的云层,远方一两鸦声突兀蹿出,让眼前一切愈显幽静。
“摩洛克的天职教会,帝都教团旗下的一个分支,在当地影响力颇大,”因为摩罗克镇的居民大多都是信徒,教堂虽处得远但每个礼拜祷告的人还是不少,雅兰提着手杖上前扫视了一周,“嗯……?”
“……?”介绍到一半他停下,莉露回头看他一眼。
青年压了压帽檐,瞳中映出教堂外围的黑花雕栏和内部雅致的灰白建筑物,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树叶森然作响。
他伸手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别说是活物了,连教堂附近应有的结界气息都感应不到。
他眯起眼,手杖在手中转了个圈,大大方方拐弯朝大门走去。
“汝……”莉露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把恩泽丢在了旅馆,那个叫赫伦的男人也不知所踪,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赫伦一身黑色斗篷,静静立在教会大门口,手提着带鞘的剑,深茶色的短发下是双无波无澜的眸子,轮廓很深,安寂地望着深处从大门口连绵到教堂门脚下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血迹的爆散的尸体。
教会空而安静,黑色镂空雕花的大门敞着,门口左右两堆肉泥,守卫用的竖枪滚到一边。
他面无表情盯着尸体,一定要形容的话像是吞下一小颗地雷然后在腹腔中爆炸一般,身体四分五裂散落,肉块血液呈放射状溅得一串一串,红了半面天使雕塑。
怎么回事,这种力量,应该已经不在魔法的范畴内了。
“哎,赫伦,下手怎么这么狠?”
黑衣高帽的青年从后面走过来,身后是被墨绿斗篷严实包裹住的莉露,脸上只露一双紫色的眼睛。
赫伦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不是我杀的。”
若不是这一路走来飞溅的尸体尸块太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教会的确算得上环境优美建筑上乘,正入视线的是教堂,七彩琉璃落地窗红色雕花拱门,青灰的墙根因潮湿的气候而生了鲜绿的藓,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赫伦扫了一眼旁边的树木,树下有半截炸裂的鸟尸,嫩黄的羽毛浸了血污。
看来,应该是大范围生灵群杀。
“是公主……”
身后女子的声音沉沉的,仿佛在拼命压抑。
赫伦又看了看四周惨绝人寰的景象,薄唇抿着,握紧手中的剑。
莉露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不知是忍住身在教堂的不适感,还是压制住自己边缘的强烈的不安。
“……是纯血种的力量……”
公主您……
“汝等人类……”她抓紧胸口的衣服,闭上眼,“一定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