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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不帮我,没有人能帮我。”我听到爸爸近乎哀求的无助的声音。
“不是姐不帮你,而是小暄这个情况,你不送进医院,天天跟看犯人一样在家里看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头?静芳下葬这么久了,她除了嘴里喊妈妈,连坟头都没有想着去看一眼,你想让她自己走出来,死了这条心吧。”
“她只是听到静芳离世的消息急火攻心,暂时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可是……送进精神病院真就成了病人,可能再也出不来了。”爸爸说。
“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她除了总幻想别人会害她,少言寡语之外,其它的还算正常,越早治疗越容易康复,难道你要等她彻底胡言乱语迷了心智才肯送进去吗?那就真的晚了。”
爸爸没有发声。
“我们杨家坝那边有个跟小暄情况差不多的人,也是感情不顺,经受不住打击在家发了疯,人家送到陵江的大医院治疗半年,回来以后她爸妈给她寻了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好的呢。”
“啊——也要给姐姐找户人家嫁了吗?”小禹着急地问。
“要是有好人家愿意娶小暄,也是小暄的福气。”姑姑说。
板凳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姑姑问。
爸爸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出去透透气。”
“我一会儿就回杨家坝了,你姐夫来接我。听姐的话,尽早送到医院,不能再拖了。”
大门一声砰响,爸爸出去了。
他们的对话犹如一剂剂强心针注射至我的身体,大脑在一片混沌不堪的迷雾中开始醒悟,迷幻的神经逐渐有了思考的能力。
我默然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沉睡了很久。因为一场自私的恋爱,我亲手送走了妈妈,还有肚子里的两个孩子。当别人都在痛苦悲伤的时候,我却把自己关到一个谁也无法走进的世界,用麻木和荒唐来对待我所犯的错,犯错的我不仅没有得到惩罚,还成为了爸爸沉重的负担和拖累。
如果我继续用沉睡、麻木不仁的方式来逃避这场灾祸,他们将把我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从此我将彻底打上疯子、傻子的标签,跟我小时候去二队偷李子所见到的那个傻儿成为同一类人。
苍天有眼让我治愈出院的话,也许能找个不嫌弃我进过精神病院的好人家,我将跟这个“好男人”共度一生——我李小暄最好的人生结局。
难道这就是阎王爷故意不收我的原因吗?死了一了百了,活着才能受尽折磨和侮辱,他是想以这样的惩罚方式让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姑姑大摇大摆开门进来,她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先敲门——妈妈,我终于想到了妈妈——看到坐在床头的我吃了一惊。
“小暄,你醒了!”
她不知道我根本没睡。
我木然坐在那里,对她没有回应。
“姑姑走了。”她坐在我身旁抹着泪说。“你要是能好起来该多好,你妈妈走了,只要你好好的,你爸就有奔头,谁曾想你变成了这样,造孽啊造孽。”
她抓着我的手,摩挲摩挲,泪滴在了我的手上。
走出房间,离开我们家时,她还在流泪。
从姑姑的眼泪中,我看到自己给这个家带来的深重苦难。爸爸什么也没有说,但他日益压弯的脊背证明已经无法承受苦难之重了。
那个晚上,我坐下来跟爸爸和小禹吃饭,才发现妈妈的那个位置永久空了出来,原本欢声笑语的家变得死气沉沉。微笑、打闹成为了我们家最高不可攀的奢侈品,每个人相对无言地扒着碗里的饭,连同无尽的黑夜一样的悲伤一同咽进肚子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我还在若无其事地享受他们给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并持续不断地给他们制造新的痛苦。
“爸爸。”我望着憔悴不堪、失去光芒的爸爸叫了一声。
他以为我又出现幻觉,吓得放下手中的碗伸出胳膊给我安慰。“小暄不怕,爸爸在这儿。”
这一次我没有因为害怕而颤抖,在他臂弯里安安静静靠着。
后来我没有任何异常的上床睡觉,在灭掉灯的黑暗中,我开始审视自己在这个家存在的意义——只要我在,这个家就不会安宁。
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却带着一副躯壳活了下来,还给家人带来无尽的烦恼。既然都是死,我应该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自生自灭,不要成为他们的拖累。更何况,我不想去到精神病院那个地方,过着没有尊严的人生,最后没有尊严的死去。
我的离去可能会给爸爸和小禹带来短暂的痛苦,但这些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我的离去可以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不用担心家里有个不正常的人而天天看守或提心吊胆。
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南溪镇,那是我能想到的并下定决心做的事。
能带的东西并不多。桌子上有一张我们全家人的合影,我把它装进箱子里。随手从衣柜取了一些衣服放进去,打开抽屉,躺着我的钱包,我知道,关键的时候需要它。钱包下面,是林浩留给我的那张卡,我征望了两眼,脑子在回想什么?有一些像碎纸片那样飞舞的记忆一闪而过,我的嘴角凄然地挤出一丝微笑,那些往事、那些碎纸片应该随风消散。
活着的李小暄不会动它,更何况已经死了的李小暄。我找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留下简短的三行字:
罪孽太深,无颜面对你们。
拖累已久,不想再成为你们的负担。
若见林浩,此卡归还于他。
这张纸,连同那张卡,放在书桌上。
离开前,我在黑暗中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家,它顿时变得那么陌生。也许在梦里会回到这里,但我笃定地告诉自己,不可饶恕的我,永远回不来了。
我轻轻关上那扇门,没有忧伤、没有不舍,带着对爸爸妈妈、对小禹的无限愧疚,我提着那口箱子,走出单元门,走下台阶,走到街边马路上。
一辆命运般出现的出租车在凌晨三点半停到我身旁。
“姑娘,要坐车吗?”
妈妈说深更半夜一个女孩子不能单独外出坐出租车,有什么关系,我似乎从来没怎么听过她的话。
我打开车门,抱着那口箱子对司机说:“去县城火车站。”
南溪镇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整个去县城的道路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不会在心里说再见,因为我决定跟这一切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