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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州东郊茶田镇,月黑风高,暴雨倾盆,两匹快马在官道上风驰电掣,破雨而奔。密集的蹄声砸在地上,宛若绵延的春雷。
在两匹马的周围,十几个身披蓑衣的身影踏风而行,形成严丝合缝的环形阵,严密护卫着两匹马上的少男少女,奔驰之快,丝毫不弱于健马的速度。
“此处已是蜀山地界,蜀山接应的人呢?”一位奔行中的中年男子厉声问。
“谁知道!蜀山派居于西南一隅,两耳不闻川外事,怕是懒得管这闲事。”另一个奔行的国字脸男子冷然说。
“如今淮南节度使被杀,武盟没了根基,算是名存实亡了……”一位埋头狂奔的道士叹息着说。
“嘘……”道士身边的人纷纷低声提醒。道士抬头看了一眼快马之上的少男少女,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团绿色的火焰倏然划空而过,落在官道前方。
轰然巨响之下,绿焰冲天。
平坦的官道被炸得波涛起伏,一环环涟漪般的震荡波迅速扩散。
正在奔行中的两匹快马尖叫着高抬双腿,随即两只后腿被起伏的地面卷倒,整个身体被扫得四脚朝天。
“快救大郎和小娘子!”两名蓑衣人惊呼一声。
国字脸和道士同时跃起,一人伸出一只手,同时握住从马上掉下来的少男少女。
此刻,绿焰被暴雨浇灭。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官道上炸出的巨坑中爬出来,狰狞的巨脸在明灭不定的绿焰中闪了一下,又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是巫兽!”队伍中一名手持桃木剑的黄发道士大声说,“崇吾举父!”
“何昌这畜生,竟与十二衙门的巫士勾结,难怪能一直追到这儿……”一个武士打扮的蓑衣客低声嘀咕。
“快!护送大郎、小娘子进茶田躲藏!”领头的中年男子沉声说。
“某来挡住举父!”黄发道士舞动桃木剑,挡在众人面前。其他立刻团团围住被救下来的少男少女,将他们带向路边的茶田之中。
“呔!猪狗辈!待道爷收你。”黄发道士怒喝一声,桃木剑燃出一股赤红色的烈焰,在烈焰中,一条纯白色的火蛇扭曲身体,喷薄欲出。
“四方火将,天河都尉,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黄发道士拧眉怒目,口吐咒言。
随着黄发道士的咒言加持,纯白色的火蛇突然又生出八个头颅,蛇身膨胀,化为一只牛型,渐渐变成山海经中记载的……
巨石突然飞来,噗地撞散了火蛇幻形,直接撞在道士身上。黄发道士桃木剑碎成齑粉,人被巨石撞中,落地成泥。
“昂昂昂——”举父的狂笑声传来,它从道边再次挖出一枚青石,高举着朝众人奔逃的方向追去。
“这举父已近六品之境,吾等休矣!”为首的中年人大惊失色。
青石呼啸而来,护在少男少女两侧的道士和国字脸男子同时怒吼着纵身而起。
道士激发真气,手中拂尘凝聚紫光,涌动雷音。国字脸男子横刀出鞘,刀芒如电。
拂尘与横刀同时击中青石,青石应声而碎!众人连忙回头观看。只见国字脸和道士落到地上,同时喷出一口鲜血,竟然双双被震死。
“喂喂喂!各位,莫踏了蜀山的茶田呀!”就在这时,一个满头白发,五十岁左右的方士从茶田里冒出头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梳着半翻髻,一身青衣的少女。
“蜀山派的,怎么来这么晚!”领头的中年人急叫。
“晚了什么?”白发方士茫然问。
“阿爷!快看,有怪兽!”他身边的少女突然惊呼。
白发方士看到正在踩踏茶田而来的举父,大惊:“此獠何物,竟敢踩我蜀山茶田,看阿爷降它!”
白发方士从腰中拔出一把青钢长剑,怒吼一声冲了上去。
“阿爷,大师兄跟你说了别逞能……”少女大急。
但是,此时此刻,白发方士已经和举父厮杀了起来。举父手举青石,屡次要砸白发方士,都被他灵活闪过,长剑霍霍,对准举父的胸腹要害奋力刺击,逼得它连连后退。
“且慢!各位!”正在飞奔的中年人回过头来,忽然顿悟,“举父天生能掷重物,每投必中,又是夸父之后,奔腾如马,只有舍身近战才能降它!大家莫要跑了,趁此机会,并力击之,方能活命!”
“哇呀呀——”正在逃逸的众人顿时了悟,一起转头,舞动刀剑枪戟杀了回来。
“喂!你们……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阿爷想跑都跑不了啦!”少女大急。
但是这群武林人士都是各州豪客,谁会听一个妙龄少女的,他们围到举父身边,大声怒吼,各展奇能,纵高窜低,大打出手。
承受举父正面攻击的白发方士没过几招就因为伤到肺腑,口鼻出血,六品举父的威力,本非他一把剑就能抵抗。
但是看到众人都来帮他,只能强自忍住。他知道,只要他有了逃逸之心,战局立刻急转直下,这里的人,都要死!
就在这时,他抬头看着天上急雨,突然灵光一闪:“一珂,我能拖住,快叫你大师兄来!”
“……是,阿爷!”少女不敢多说话,闷头转身朝着嘉州西南飞奔而去。
此刻正值亥时三刻,嘉州地面早已经人犬俱静,四野漆黑。青衣少女凭着天生的一双夜眼才能勉强辨明道路,很多时候完全靠直觉前行。背后传来举父狂野的嘶吼,每一声嘶吼之后,都有一名武林高手的惨嚎。
少女心急如焚,不要命地飞奔,犹如一只俯冲的青鹭,劈开重重雨幕,朝着嘉州西南的绥山镇奔去。
黑暗中不知跑了多久,漆黑一片的世界,突然出现一片温暖舒适的光明。此刻的绥山镇内,竟然有明亮如白昼的火光。恬静的橘火照耀着四周漆黑的雨夜,自有一股悠然景象。
“大师兄……”少女看着这温暖的火光,心里一阵暖意。她纵身冲入镇内,朝着火光所在之处飞奔。整座绥山镇,只有镇中心的一座新建的馆阁灯火辉煌。馆阁的门口,搭着两个油布棚亭遮雨,棚亭之下各有一盆篝火熊熊燃烧,照亮馆阁门前道路。
馆阁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闪烁红光,照亮馆阁的招牌《长夜牌社》。
少女冲到馆阁门前,撩帘进去,却愣在当场。馆阁的门脸看起来不大,没想到里面联通了好几个民居老宅,内部空间无比宽广,而且到处都挤满了人。
“客官,欢迎莅临牌社。本社新开,专精雷公牌……”守在门口的牌社看门人倏然开口。
“对不起,我找大师兄!”少女急道。
“牌分五色阵营:藩镇、武盟、世家、西胡、南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看门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
“就是雷长夜!我有急事!”少女又说。
“每一阵营有三到五个首领不等……”看门人无动于衷。
“我阿爷,就是他师父快死了!”少女急得跺脚。
“符卡分橙紫蓝绿四色,橙色贵,紫色奇,蓝色稀,绿色是原谅色,新人可领免费牌包一套……”
“哪个阵营的套牌对新人友好一点呢?”少女一脸认真。
就在这时,一阵轰天的喧闹声从牌社大厅深处传来。
“我日你仙人板板,这弓兵凭什么能和枪兵硬刚!弓兵明明是阵后兵!我输得不服!”一个彪形大汉拍案而起,一把抓起桌边放着的三尺铁锏,嗡地往空中一挥,吓得周围围观的人群连连后退。
坐在他对面的牌客,是一位大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相貌端正但是并不显眼,显眼的是他的态度。他正襟危坐,手摇蒲扇,面对暴走大汉,无动于衷,嘴角还微微上扬。
“众所周知,自古弓兵爱近战,你是没和弓兵掰过手腕吧?”
他说话的声调听起来……说不出哪儿有毛病,但偏偏透着一股让人无比酸爽的嘲讽味儿。
容易让人在他这句话主谓宾语之间脑补上无数的草泥马。
“你敢嘲笑我,我拍死你!”彪形大汉抡起铁锏对准他砸去。
“吖——,不要!”少女吓得尖叫了出来。
那时快,说时迟。彪形大汉的铁锏在砸到青年男子脑壳的那一刻,突然断了。
不,不是断了,而是从他额头插了进去,又从他的后脑插了出来。
屋子里一片尖叫。彪形大汉也吓坏了,猛然松手。他的铁锏就这么留在了青年男子的头上。
“哎呀——”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青年男子身边。一把抓住彪形大汉的铁锏手柄。
“小娘子,你……”彪形大汉看这少女如此可爱,忍不住叫了一声,怕吓着她。
“好可惜啊,这精铁打的吧?如此的柔韧!”少女抓住铁锏把手,往上轻轻一抬。
铁锏从青年男子头上取了下来,弯成了凸字形,看上去就好像一头插前,一头冒后。
青年男子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用力一甩头,满头长发飘逸秀美。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刚才挨了一铁锏:“一点不可惜,这铁锏,中元节可以用来装鬼玩,师妹,收了。”
“好,这铁锏归我了,你有何话说?”少女斜眼望着彪形大汉。
彪形大汉终于回过味来,望着青年男子发呆半晌,突然捧着脸尖叫一声,夺路而逃。
“师妹,你来这儿干嘛?”青年男子终于转头望向少女。此刻少女正把铁锏戴在自己的头上,伸着舌头做鬼脸。
“大师兄,给我……”少女放下铁锏突然想起,“吖,怎么给忘了,阿爷出事了!我们在茶田里碰到一大怪物杀人,阿爷上去阻拦,谁知根本打不过,他叫我来找你。”
“唉!不跟他说别这么浪了吗?”青年男子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发髻,把整头头发给扯了下来,露出他画满了符文的大秃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