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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老君后之死,孝期这个年都不敢热闹。
如今好不容易春来,封后大典在即,宫里有了喜事,一系列事情紧锣密鼓。就连被圈禁的老君上,也终于得了自由重回长寿宫,过回了锦衣玉食美人环绕的奢靡日子。
一朝重得自由,老君上可谓百感交集。当老子的只有在儿子娶女人的时候才能恢复自由身,气不气人?可再气人又能如何?谁让自个儿当初铸成了大错呢。
因此,为了在周钦衍面前将功补过体现为人父君对儿子的关切,老君上对于此次封后大典表现得格外热衷,积极过问各项事宜,闹得礼部那些人每日里最怕的便是老君上的围追堵截。闹完了这头,老君上又去内阁那头追着人家撰写册文和宝文,若非文采不济,他当真是恨不得亲自操刀。
老君上此番举动,对儿子的大婚事宜万般上心,当真是做了回为人父君的楷模,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轰动。
事情传到周钦衍耳中,他难得对这位父君露出了那么点儿和颜悦色。
不过,这份和颜悦色也仅止于老君上特意跑他跟前邀功。
“你看看,老子对你够上心了吧?老子自个儿娶后纳美人都没这么亲力亲为过。”老君上忍不住以为人父君的口吻训人,“你说说你,折腾这些干什么?当初老子找淮炀侯给她弄了个身份,你顺杆子往上爬将人娶了就是了,非将她刷下来扶了那个冒牌货上位。这会子又得重新办一场大婚,好好的元后变成了第二任君后,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膈应。”
这话,周钦衍倒也觉得在理,并未反驳。
老君上摆足了父君的威严之后霎时又收了势,摆出身为父君的慈爱之态,觍着脸凑近,笑得颇有点儿讨好:“看在你老子对你这么上心的份儿上,帮你老子一个忙呗。”
周钦衍收回了那点子父慈子孝的心思。
果真,这种父爱,过于沉重,不适合他。
他垂眸,重新埋首在案牍:“不是已经让你重归荣位了?”
老君上的慈爱讨好脸刹那便破了功:“笑话!身为你父君,给我尊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算哪门子帮忙?”
“那不知父君想要让儿子帮什么忙?”
这会子,老君上倒是扭捏了下来,似乎在斟酌着字句。
周钦衍觉得好笑:“父君想要让儿子帮的忙,莫不是跟女人有关?”
轻易就被猜中了心思,老君上讪讪一笑:“不愧是老子的种,跟老子总能想到一块儿去。”
周钦衍却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的那点子心思,有何难猜的?
被圈禁的日子,只想着自由和荣华。一得了自由和荣华,就想着女人了。毕竟以他贪鲜的习性,之前纳的那些个美人已经再不能吸引他了,又该换一批了。
说来也是奇怪,老君上纳的美人众多,偏偏只得了他和周姝一子一女,子嗣艰难。反倒是他千方百计拐到手的浮妍和汪紫衾,偷摸着承宠几次就怀上了,不可谓不讽刺。
“父君这次又瞧中了哪家的女郎?您不是自诩有权势,无论是宫里头的还是宫外头的都能轻易弄到您床上吗?怎么会求到儿子的头上?”
“这一次的有些棘手。”老君上的声音有些挫败。
周钦衍轻嘲出声:“再棘手,能有淮炀侯府嫡女棘手?能有首辅府嫡女棘手?父君您还真是够自谦的。”
听出自己儿子那嘲讽的语气,老君上也不以为意。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她们若不接招,又怎么可能成事?
只不过,对于浮妍,他确实是上了心。可上心的结果却是,人没了,让他颓废了许久一直未走出惆怅。反倒是被圈禁的日子里他逐渐想开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再找个与她相似的便能一解相思了。
想至此,他也不再和他绕圈子了,直接道:“老子想要了浮震元府上的浮鸾。”
刹那,周钦衍冷了脸沉下了嗓音:“父君,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与浮妍是嫡亲姊妹,虽说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可这长相却也是有些相似的。老子想过了,你只要能让她跟了老子,日后老子再不给你添堵了。你想要老子怎么配合你娶后纳妃,老子都能给你风风光光地利落地将事儿给办了。”
周钦衍蓦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掷向他脚边:“父君,为老不尊也该有个度!您知道您今年几岁了吗?她跟您是差了辈的人!且淮炀侯府勋贵人家,用得着将爱女送入宫仰着您的鼻息存活吗?您连自个儿的尊荣都会随时不保,还敢大言不惭要人家的女儿?”
想让浮鸾成为他的女人,还真是什么都敢想!人家浮震元死了一个女儿,这可是他仅剩的独苗了。虽说浮鸾牵扯进他的中毒案,又被太傅府退亲,可浮婼封后,淮炀侯府也跟着得了体面。哪怕再不济,她的亲事也绝不会落到他头上。人家好端端的正头娘子不当,却来宫里头给他当个小的,他觉得自己有这本事让人家对他趋之若鹜吗?
老君上忙辩道:“他们不是得罪了你那位准君后吗?我替你收了他们的女儿,不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气?”
一个眼刀扫过去,周钦衍嗤道:“父君倒是消息灵通,且打得一手好算盘。儿子的女人受了委屈,儿子自然第一时间替她还了回去。可不敢劳烦父君牺牲自个儿的身子成为儿子的助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君上也自知是不可能了。
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你就忍心父君这把年纪了身边都没个可心的伴儿吗?”
想到老君上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周钦衍愈发觉得不耐:“行,那父君便去皇陵陪母后吧。想来母后寂寞,应是愿意让父君陪她说说话当个伴儿的。”
霎时,老君上呼吸一紧,瑟缩了下眸子。
“不……不不,这个就没必要了。我和你母后相看两厌,她可不耐烦我去她旁边扰了她的清净。”
“或许看看这个,父君就有冲动去母后旁边叨扰她了呢?”
周钦衍竟是翻出一个册子,站起身来走向他,珍而重之般亲自交到了他手上。那脸上甚至还含着一丝戏谑的笑,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瞧着那笑,老君上竟觉得有点儿发毛,他声音有点儿发颤:“这、这是什么?”
“是母后死后,她身旁贴身伺候的钱嬷嬷交给儿子的。儿子只草草翻阅了几页,还未曾看完。或许,这上头记载了些跟父君有关的事儿呢。父君不妨看个几眼。”
一听是老君后的东西,老君上瞬间犹如烫手山芋般想要将那册子给扔了。可又想到了什么,他随即又搓了搓手将册子打开,兴致盎然地瞧了起来。
“这老虔婆总和老子作对,老子倒要瞧瞧这上头记载了她的哪些秘密。别以为她死了老子就能让她好过,待哪日老子下去了,还能用这册子上誊录的她的这些个秘密对付她呢!可不能让她再压老子一头了!这辈子老子就栽在她这个老虔婆身上了,死了都得跟她拼出个输赢!还有她那根彩凰银凤簪,就该毁了!你倒好,竟还将它给弄成了个陪葬品!这是摆明了让她连死了都还要坑老子一把让老子出糗!”
越想越气愤,老君上翻阅的动作却是没个停歇的,一目十行,先草草地浏览了几页。
然而,当“绝嗣”的字眼乍然入了他的眼,他一惊,下意识便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随后,他几乎是一个字不漏地将那页瞧完了,脸色,也整个黑了下去。
“这老虔婆欺人太甚!老子这就去皇陵跟她好好掰扯掰扯!”满脸怒意,老君上将册子一甩就往外头走。
周钦衍却是顺手接住那册子,仿似未觉般好言安抚:“父君去找母后的时候可别干出些出格的举动。守陵的护卫可不会管您是不是本君的父亲,稍有差池,您的脑袋估计会……”
点到即止,威胁的意味分明。
想要在老君后的陵寝蹦跶顺便鞭尸泄愤的老君上步子一滞,最终还是积了一肚子火气出去了。不鞭尸也得跟那老虔婆好好理论理论!起码扰了她的安宁!
待到老君上离开,周钦衍才将视线落在那册子上的某一页处。
对于老君上的子嗣艰难,他也不过是有所怀疑罢了。隐约觉得这册子上应是誊录了,是以才将这册子给老君上查阅。
不成想,这事竟还真的是老君后动的手脚。
知晓了这样的惊天消息,也难怪老君上会暴跳如雷恨不得跟老君后拼命了。
在老君上的眼中,身为男人有成群的女人不算是本事,能让每个女人都给他开枝散叶才是真正的本事。可他自恃自个儿能力彪悍在女人身上辛勤耕耘了大半辈子,却只得一子一女。所谓外人眼中的“子嗣艰难”,说穿了便是觉得他那方面的能力有问题。这股郁结之气挤压在胸臆,他憋了几十年。他也只当是自己的问题,无可奈何。可如今,却发现那压根就是那向来与他不对付的老君后动的手脚,几十年的耻辱终于找到了源头,可偏偏始作俑者已经死了,他别说找对方算账了,就连泄愤鞭尸都做不到,想想便是憋屈。
周钦衍竟有点儿同情起了自己这位父君。
*
日子风平浪静地滑过,备婚琐事皆极为顺当。
封后前一日,周钦衍带众臣祭天、地,携浮婼谒告于祖庙。
封后大典当日,宫里却发生了不好的事儿。君王不知怎的突然病重昏迷,六岁的小太子临时主持大局。
太医院的人一拨拨往乾洺宫涌去,却始终救不醒君王。眼见着钦天监测算的吉时将到,群臣皆是干着急。
最终,身为准君后的浮婼斥退了众人,在君王跟前哭得撕心裂肺,用一腔深情将君王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两人皆是唏嘘感慨,互诉衷肠。
奇迹的是,因着经历了这番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准君后浮婼竟似受了刺激,脑子里淤血散去,恢复了丢失的记忆。
这当真是一桩大喜事,君王当即便赏赐钦天监众人,道是选了一个大吉日。那些瑟瑟发抖生怕君王早逝的人得了赏赐,总算是舒了口气。
只不过,谁也未料到,恢复了记忆的君后娘娘却并不急着封后大典,反倒是急着与君王行周公之礼。
如此迫不及待不知矜持,当真是让当时在现场听了一耳朵的朝臣和内侍们自发红了脸,自觉地退了下去。
好在君王行事自有分寸,不会由得君后娘娘乱来。没过多久,两人便携手出现在了众人跟前。年轻威严的君王,雍容华贵的君后,二人比肩而立,帝后的礼服袭身,瞧着竟是格外登对。君王亲自扶了君后上御辇,竟是不合时宜地与其一起前往太和殿举行册封仪式。
群臣们虽觉得不妥,可耐不住时间匆忙,忙派人去叮嘱早已在那头候着的礼部的人,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这一日,当真是过得波澜起伏。
大典整个流程走下来,人人皆是屏息凝神,生怕出了丝毫差错。
然而在大典期间,有关于浮婼恢复记忆后急着承宠一事,却是在宫人中传了开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宫人们暗道这位君后运道当真是不错。
从一个小小的说书女一跃成为淮炀侯府嫡长女,随后又一跃成为君后。竟还在大典当日奇迹般地恢复了记忆,得一国之君深情厚谊。
不过说到底,她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也没个规矩,瞧中了君上的皮相和权势,也不该当着那般多大臣的面想与君上行周公之礼。将女儿家的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委实是不成体统。日后统御后宫还怎么让各宫的娘娘主子们臣服?
议论此事的人,自有心中的小九九。
听的人,也有各自的一番思量。
其中一位宫人,低垂着脑袋听完了这些个传出来的小话,眸色深沉,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她犹如这宫中最不起眼的宫婢,在这宫中行走,一路避过护卫。说来也是奇怪,当有护卫撞见她时,明明都停了下来欲对她盘问搜查了,可却又仿佛没瞧见她,任由她自由出入各个把守的宫门。
她仿佛终是下定了决心,最终迎面走向一队禁军,走向那带头的男子。
*
这一日,浮婼当真是真切体会到了什么是皇家威仪。
如果说昨日她被周钦衍带着去谒庙已经令她对皇家的各项规矩礼仪深有所悟,那么今日,她则是愈发对自己君后的身份有了深刻的认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场册封大典,相比崔芷汐的那一场,更为隆重。
在自己的寝殿翻看册文,她竟还觉得上头的字字句句都挺逗的。也难为了内阁的人竟还能掰扯出那般的溢美之词用在她身上。
让宫人将册文和君后宝玺一并收了起来,浮婼又在婢子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宫装。
而这一身,则是为了今夜的大婚。
周钦衍还有事忙,传过话来,让她可先行歇下。
如此良辰如此夜,若她真的歇下了,那还了得?传出去她不过是沦为后宫笑柄罢了。
夜月高悬,芙蓉帐暖,浮婼静待君王莅临。
几个伺候的婢子在外间守着,悄无声息。龙凤喜烛滴着残泪,映照着寝殿内的一切。
倏地,一阵风过,喜烛竟是灭了,只留下一室的昏暗。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君上万安”,有一人大步掀帘入内。属于男子的气息融入这方天地,直直往床畔而来。
黑暗中,浮婼但觉一只手抬起了自己的下颌。
随后,对方便不由分说朝她吻了下来。
“君上?”浮婼轻唤出声。
这人的气息似与往日不同,当唇上传来粗蛮的触感,浮婼当即便察觉有异。
不,不对。
不该是如此。
她几乎是立时便将人一把推开:“你究竟是谁?假冒君上,轻薄君后,可知无论哪一条皆是死罪?”
然而,那人却似压根不知她在说什么,先时被她推开,不过是一时不防。此刻他再次朝她出手,竟是牢牢将她钳制住,由不得她挣脱。
漆黑的夜色中,浮婼对上那张脸。
然而,却依旧瞧不清对方的面容,唯有那双与她相对的眼,格外漆黑深邃,却无甚焦距。
“来人!来人!”浮婼大喊出声。这时的她,自然是不会顾及此事传出去是否会有损自己的声誉。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旁的,于她而言无甚紧要。
然而外头却依旧落针可闻。
唯有一道宫婢的声音,在外头面无表情地说着:“请娘娘侍寝。”
那女声将那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被人所控,身不由己,只是机械般重复。
浮婼脑中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什么。
然而,她面前的处境却由不得她多思考。
男子将她压在床上,他的大掌正凭借着蛮力毫无章法地扯弄她的宫装。也便是此刻,她突地觉得这人格外眼熟。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卫统领!”
那男子眼神空洞,可他的动作却是一顿。只不过下一瞬,他却朝她再次吻了下来。
“卫如峥,你停下!”浮婼再次出声。
他的唇,在离她的唇咫尺之距停驻。他仿佛是不明白发生的一切,在黑暗中努力盯着她瞧着,又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什么抗争着。
趁着这时机,浮婼飞快望进他的眼。一丝清明在男子那双空洞的眼中滑过,随后,浑浑噩噩的他竟是乍然清醒过来。
当察觉到自己身下还压着浮婼时,他几乎是难以置信般退开。手忙脚乱中,他从床榻上起身,竟是连连后退,撞到了柱子,后脑勺直接磕了上去。
“浮、浮娘子……”他对上她那双眼,唤出声,“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