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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婼匆匆赶到乾洺宫时,惯常护卫在君王殿外的禁卫军严阵以待。一切风平浪静,似乎未有任何危机。
她刚要舒一口气,打算直接入殿,却是被人拦了下来。
“君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拦着她的禁军护卫面色无神双眼空洞,却是横刀阻住了她的去路。
浮婼眼见对方的异样,心头的不安迅速扩散。周钦衍他,出事了!
身后的卫如峥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君后在此,君上怎会不见?还不快去通禀!”
然而,这些向来便听命于他的属下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重复道:“君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仿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拦人的举动。
此刻,卫如峥也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他飞快出手,一脚踹在了那护卫的身上:“君后在此,还不快让开!”
然而,他的这些属下们仿佛压根就不认得他,纷纷拔刀相向,拦在了两人跟前。
“君上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杀无赦!”
夜色微凉,月华倾泻,笼罩着那一张张无神放空的脸。
卫如峥心神一凛。
刹那,他想到了之前那个完全不受自己所控的自己对浮婼做出的混账事。
看来今日,必是一场大战了。
他毫不犹豫地抽刀护在浮婼身前:“娘娘,属下缠住他们。您先进去看君上。”不过转念间,他又道,“殿内恐怕也不安全,还请娘娘稍候,待属下先撂翻了他们前去探看,确认里头安全了您再入内。”
他护着浮婼一点点往后退,企图先将她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躲避刀光剑影。
然而总算是退到了一定的距离,他刚要上前厮杀挣出一条路来,却见到了诡异的一幕。
面前这群适才对他们横刀相向的禁军,竟是犹如刚见到他,对他抱拳行礼,问他有何吩咐。
卫如峥还未来得及探究个明白,便见到浮婼已经先一步越过他们,步上台阶,一把推开了殿门迈步而入。
他不假思索地大步跟上,朝后大声喝道:“所有人都随我进来护驾!”
禁军护卫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有心想说君上未有传召不得轻易入内,可见君后娘娘都入内了,忙也跟了进去。
*
殿内,熏香袅袅。周遭,横七竖八倒了七八个近身伺候君王的宫人。还有一些平日里隐在暗处护卫君王的暗卫。
浮婼一袭火红宫装,面色清冷,眸中仿若萃了冰锥。裙摆一路扫过殿内的绒毯,她略有些急切地寻找周钦衍的身影。
一路往里走,又是好几个暗卫横在地上,死相惨烈,竟是自相残杀而亡。
浮婼心中一叹,心再度揪紧。
随着她入内的一行人心中亦早已惊涛骇浪。
他们护卫在乾洺宫,压根就没见任何人闯入殿内。如今却出了如此重大的纰漏。若是此番君王出事,他们别说是一条命了,恐怕连整个家族都会遭累。
他们再不敢怠慢,随卫如峥一道,疾步上前,将浮婼护在包围圈内,生怕暗中的贼人蹿出。
直至入了内室,熏香味再也掩盖不住那浓重的血腥味,一行人在瞧见眼前的一幕时,俱是震惊不已。
又是几名暗卫和宫人倒地,血流了满地。君王跟前的内侍总管张烟杆静静地倒在地上,那睁大的眼死不瞑目,手中的一柄匕首,却是狠狠地刺入了他自己的咽喉。
即便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见多了这种自相残杀或是自尽而亡的惨烈之状,可还是心惊不已。
越过屏风,一行人终是见到了君王。
然而,此刻的周钦衍身上破了道口子,血液殷湿了那身大红的礼服。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而他的手中却执着把刀,那刀握得并不平稳,略有些无力地直指对面的女子。
他的对面,女子却是伤在双臂。鲜血殷红了她那件淡绿色的宫婢装。她的手中也同样执着把刀,只不过她的手臂却无甚力气,刀往下垂着,身子虚弱地抵在雕花的楠木柜门上。
两人俱是睁大了眼望着彼此,却谁也不能再进一步。
可还有远比这些更令人震惊的。
众人发现,那女子,竟与君后长得一模一样!
浮婼只觉得眼睛生疼,心跳急促,心脏仿佛要跃出胸腔。那股子疼痛感,刺激得她推开那些个拦路的护卫,几步行到周钦衍跟前。她想要触碰周钦衍,却手指发颤。
“拿下她!”卫如峥一声令下,率先上前将刀锋架在那女子脖颈,另有几把刀紧随其后。
“我不会让你死的。”浮婼握上周钦衍沾满了鲜血的手,“快传御医!”
有人飞快跑了出去。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没有我的准允,你死不了。”浮婼执着他的手,姣美的面容上满是坚毅之色。她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她肩头,企图扶他到床榻。
然而周钦衍却无力借着她的力往前走,只是扯着嘴角与她贫道:“你这手跟阎王抢人的本事本君倒是信的。不过你这总跟阎王抢人也不好,不如你先歇着,让太医院那帮人先瞧上一瞧。本君拿捏着分寸,她只伤了本君的腰腹,应不至于……”
“还愣着干什么?滚过来将君上扶上榻!”
女子的一声叱喝,直接令周钦衍的话戛然而止。
真凶。
周钦衍悻悻闭上嘴,任由两名护卫将他扶上床榻。
待他躺靠在床榻,浮婼小心翼翼地去脱他的外裳,却听得一道吃痛的“嘶”声。血液与衣裳黏连,并不好脱。待到剩下中衣,浮婼一点点掀开一角,却是被周钦衍拦了下来。
“卫如峥,你过来给本君的伤处包扎处置。”周钦衍命令道,很显然力气不足,声音并不大。也难怪之前他们入殿内时,他并未扬声唤人。
闻言,卫如峥忙撤了刀,将那被制住的女子交给其余人挟制。
“娘娘,让属下处置吧。”
他动作利索地从柜子里寻出备用的药包,取出纱布棉絮及止血膏药等物。
浮婼见此,给他让位:“你先简单包扎,待御医看过再行处置。”
只不过视线落在周钦衍的腹部,却是有些担忧。这样的伤,若伤及了肺腑,恐难存活。
“我错估了一国之君的能耐,真是失策。”女子的声音传来,满是遗憾与愤懑。她唇角溢出血迹,眼睛却是直勾勾地落在浮婼的脸上。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虽说我没刺中他的心窝,可却刺中了他的肺腑,他这鬼门关,恐怕还得好好闯一闯了。”
浮婼心头一凛:“你说什么?”
那女子也被她这话给弄得讶异,蓦地醒过神来:“你没有恢复记忆是不是!若是你想起了一切,你那双能窥视一切的双眼怎可能瞧不见他究竟伤在了何处?你们联起手来骗我,引我现身是不是!?”
她的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
此时,御医们被禁军护卫们催促着,基本上都是一个个被或抱或拉或扛地匆匆赶到。他们头晕目眩着,猝不及防瞧见了殿内那横七竖八的尸身,当即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一路入内,甚至都顾不得礼数,忙去为君王诊治。然而会诊过后,御医却给出了一个晴天霹雳。
“君上伤及了肺腑,恐……恐……”
御医中自有外科圣手,可瞧过伤处之后却也无可奈何:“这落刀处刁钻,伤及了命脉,如今只能止血延缓一时。君上的身子,恐怕……恐怕回天乏术啊!”
明明先前还有力气让她别跟阎王抢人的周钦衍,怎就回天乏术了?
“让开!”浮婼脸色紧绷,冷着声音上前,却见到周钦衍苍白着一张脸朝她笑着。
“本君这条命好像还得靠你了。”他竟觉得格外挫败,“每次都要让你消耗心力出手,本君委实是觉得丢人。”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浮婼却已经伸手与他十指相扣,警告他:“觉得丢人就好生养着你这条命!谁让你自作主张留在这儿以身犯险的?大婚夜不临幸,打算让我独守空房,连阎王都瞧不过眼要替我收了你!”
骂得虽凶,那源源不断的暖流,却是涌向了周钦衍。
只不过,于常人而言几十年上百年便算多的寿数到了他身上,竟犹如被海绵吸附,没个丝毫的水花。
浮婼有些不安地对周钦衍道:“让我看看你的寿数。”
她向来便不能自作主张地窥视他的寿数,如今事出紧急,她语声急迫,双眸似陇上了水雾。
周钦衍伸手为她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看吧。本君的寿数你无论什么时候想瞧都可以,无需再征得本君的同意。”
随着他这话出口,浮婼可以清楚地窥见周钦衍的寿数。
她难以置信。
两百多年的寿数被她强行灌给了他,结果她却只窥见他还剩十二个时辰的寿数。
“别白费寿数了,他的身子本就是个无底洞,无论你填再多的寿数进去都没用。此番他是活不成了。”女子幸灾乐祸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一丝剧烈的咳嗽声。
浮婼回首,眸光直直地射向那个被禁军护卫制住的女人。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也是直到此时,御医们才惊觉现场还有一位与君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此刻,这两人一个成为阶下囚却丝毫不惧,另一个则是满面含霜,步步紧逼。
“你怎么不唤我的名字呢?那可是你亲自为我取的呢。”她一叹,满是可惜,“也是,你压根就未曾恢复记忆,诓骗我现身罢了。我叫婼娘,你亲自为我赐下‘婼’字。你可一定要记牢了。”
浮婼眼中的寒芒射向她:“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既然我要杀他,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确保自己的出手,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将他救回来。”婼娘的视线下垂,落在她那把被夺走的刀上。正是这把刀,先前冲着周钦衍的心窝刺了过去,却被他一个闪避,可却还是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肺腑,“既然你未彻底恢复记忆,那我便好心告诉你。这把刀上,被我洒了专门克制你易寿之能的东西。如今那东西已经随着那血液融入了他的肺腑,你是再不可能通过这法子让他活下去了。”
浮婼的耳畔倏地滑过当初在青衣巷浮家,她亲手将晏晏交给白发女人时晏晏曾经撕心裂肺向她哭求的话。
“我不要她照顾我!她是魔鬼!阿娘你让她走好不好?”
晏晏曾说,她是魔鬼。
当她瞧见了浮书焌绘的那幅画之后,也只当画中那苍老无神的另一个自己是因着那样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而被他称作魔鬼。
可如今,她才真正明白“魔鬼”二字的含义。
当初的她,怎就鬼迷心窍,将晏晏交给这样的“魔鬼”去抚养呢?
浮婼上前,连着给她甩了两个耳刮子。
手生疼,可心中翻涌的怒火,却是止不住。
“你们都出去!”话是对着内室的众人说的。
有些话,他们听不得。她怕自己在对付完她之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抹去他们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记忆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欲劝:“娘娘,君上的身子离不得我等……”
护卫们倒是手脚利索地欲听命离开。
他们此番铸下大错,对贼人闯入竟毫无所觉,对殿内恶斗亦是未曾听到丝毫声响,只盼着今朝能留下一条命来。君后娘娘让干啥就干啥,兴许能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只不过,他们却是下意识要将这胆敢弑君的女子给带下去的,却被浮婼拦了下来。
“所有人出去,将她留下来。”
护卫们当即应下。
御医们还在犹豫时,却见床榻上的君王发号施令了:“听君后的,全都下去。”
“喏。”整齐的应声,带着不安与犹疑。
卫如峥欲言又止,终是与众人一起退下。禁军护卫们顺手将殿内的尸身都带了出去。唯有那一滩滩血迹,昭示着适才那场屠杀的惨烈。
只不过殿门刚被关上,却又被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子却是急匆匆奔了进来。
*
晏晏一张小脸紧紧绷着,神色焦躁,一路冲进内室,直冲到周钦衍跟前。那向来堪比小大人的人儿,此刻却是泫然欲泣。
“父君,您……您怎样了?”他瞧着他已然被包扎妥当的伤处,担忧不已。
周钦衍极力让自己神色自然:“死不了。你小子哭什么?够丢人的啊。”
“谁说我哭了?”晏晏握紧了小拳头在他肩头报复性地捶了好几下,一脸嫌弃道:“父君您真是史上最弱君王了。身娇体贵,三天两头吃药,带这么多护卫在身边都顶不住个女子暗杀。要不还是退位让贤吧,我在您前头给您顶着,担着点儿麻烦。”
周钦衍竟还真的想了想此法的可行性,随即蹙眉拒绝:“本君风华正茂,你有见过史上堪堪廿一的君王就传位给自己六岁的儿子吗?本君可不想做这个千古第一人,这传出去,你倒是少不了被夸个‘于国之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溢美之词,本君可得担着个‘肩不能扛国之重任’的贬低之语。还有你娘亲,正是娇艳美丽的年华,这君后的宝座还未坐热的,就荣升老君后,你问问她,愿意吗?”
眼见这父子俩的话题偏得没边儿了,站定在婼娘跟前的浮婼却是蓦地朝他二人吼:“你俩闭嘴!”
一大一小下意识便噤了声。彼此默契地对视一眼,显得格外无辜。
浮婼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眸光紧紧锁视面前那个与她一般无二的人,声音冷沉:“说,怎样才能救他。”
婼娘终是因失血过多而有些站不稳,跌坐到地上。她眨了眨眼:“你既然自诩恢复了记忆,那你自然是有法子的。你不如再好好想想?”
浮婼瞧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笑得开怀,只觉得恶心。
身后,晏晏才注意到这人的脸,震惊道:“你冒充我阿娘?”
“怎么能是冒充呢?是你阿娘亲自将我从她体内剥离,让我当你的阿娘照顾你。你忘记了?说起来,她都不要你了,我才是你真正的阿娘呢。”
被刻意封存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晏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你,你是那个魔鬼?不,你的脸……你的头发……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便要感谢她了,救下了那求死的‘浮婼’还给了她两百年寿数。那女人是个蠢的,我稍稍哄骗个几句她便任我施为。我与她换了个皮囊,她承受不住我那副身子骨衰老而亡,而我呢,轻易便享受着她年轻富有活力的身子。”婼娘贴心地为他解了惑。
浮婼一惊。
浮有财真正的女儿,竟是被婼娘所害,间接因她而亡。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害死了旁人,却还要害周钦衍这个一国之君,你究竟想做什么?”
婼娘却是扯了扯唇,脸上满是嘲弄:“那我也要问你,你一心逆天改命舍了这无尽的寿数,可你考虑过我吗?”
“什么意思?”
“你想要散尽寿数,可你却将我剥离于世,让我经历苍老苦痛。你有问过我,我愿意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吗?你有问过我,我愿意归于一抔黄土吗?我不愿!我想要那些被你不屑一顾的绵长寿数,我想要那些被你不屑一顾的青春韶华!”婼娘几乎是嘶吼出声。
随着婼娘的嘶吼,那些记忆的碎片,竟是猛然间向浮婼袭来,根本不容她拒绝,悉数涌入她的脑海。
她头疼欲裂,竟是站立不稳一下子朝旁栽去。
周钦衍眼尖地瞧见了浮婼的异样,想要去扶。奈何脚刚落地便牵动了腰腹的伤口,竟是难以挪动分毫。
最终是晏晏意识到不对劲,用自己小小的身子给了浮婼支撑。
*
身上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水,浮婼只觉得整个人都似从水里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终是明白了。
她为了散去寿数,亲手将晏晏交托到了婼娘手中。可她却忘了,年迈苍老的婼娘,是有欲有求的。婼娘想要活下去,想要像她一样拥有不老的年华及绵长的寿数。她依附她而生,若她要活下去,便绝对不能让她与周钦衍易寿,不能让她将自己的所有寿数都给对方。
阻止的方式只有两个。
一个,是提前让他人破了浮婼的身子。
另一个,是让身为君王的周钦衍死。
一开始,婼娘企图让人破了她的身子,让她再也不可能通过与周钦衍易寿而散去全部的寿数。所以,她选中了对她痴迷的刘罡正,扮作是她,说服了他。或许,她还篡改了他的记忆迷惑了他的心智。
刘罡正曾说,他是因着她的命令才会绕道将她带去思凡阁,也是因着她的命令才会企图染指她,恰印证了这一点。
她问及刘罡正为何那夜在思凡阁二楼时会放弃占了她。他当时只说怕其他人发现他潜入定国公府惹出事端,可他当时分明犹豫了一下,面色惊疑不定。他并未说实话,实则他是因着她喝止了他,才停了那狂悖之举。
后来,贾婆子误以为她是柳姨娘制造了她“跳楼自尽”的假象。
如今记忆苏醒,她才了然。
“是你取走了我的记忆!”那夜坠楼后,鲜血流入了她的眼,她隐约瞧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直到此刻记忆回笼,她才想起这一片段,也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原来啊原来,她不是因坠落思凡阁而失去记忆,而是被婼娘生生取走了记忆!
眼见刘罡正无功而返,婼娘为了不让她给周钦衍易寿,为了不让她散去这一身的寿数,她竟做到了如斯地步!
如今,竟还要来杀周钦衍!
因为他们故意散布了她恢复记忆一事,婼娘怕她在大婚夜与周钦衍圆房时为他易寿散去一身的寿数。无奈此事传出突然,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去查证。婼娘被逼得不得不迅速出手。
而一出手,便是对周钦衍痛下杀手。
浮婼自认做不到同时操控那么多人抹除或篡改他们的记忆命他们自相残杀,可婼娘,却轻易便做到了。
“看来这一次,你是真的忆起一切了。”婼娘扯下自己的衣襟一角,想要为自己包扎双臂失血过多的伤口,却是始终抬不起手。她懊恼地将那衣襟一扔,骂道,“你选的这个男人显见的并不爱你。见了我这张与你一样的脸,竟还对我下了这样的狠手。我劝你一句,莫要为他再耗费寿数,不值得。”
这话,听得正动弹不得的周钦衍当即就不乐意了。
他刚要开口骂回去,却听得浮婼道:“难道让他见着一个与我长得一样的就亲上去抱上去?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头顶绿成一片草原。”
“可我毕竟长着一张和你一样的脸!”婼娘强调道。
“那只能说明他还是挺靠得住的,轻易便从皮相看到了内里,知晓你并不是我。”
浮婼说得轻巧,周钦衍却是听得满心舒坦。
她是在变相夸他吧?
委实是难得!有生之年他竟能听到她的肺腑之言!
婼娘横过来一眼:“你美什么?如今你的寿数不足十二个时辰了,我倒要看你还怎么笑下去!”
“本君的君后难得说些甜言蜜语,本君都快要被甜死了。本君为何不笑?你都说了阿婼只要忆起了一切就能救下本君,本君信她。算了,你一个只知晓算计的女人定然是不懂这些的。本君何必跟你费这个口舌。”
婼娘竟还真的被他噎了一噎。
不过,她很快就鄙夷道:“我先前胡乱说的。事实是,即便她恢复了记忆,也不能救回你。你只有死的份。”
“哦,本君现在活着的时日都是赚来的,如今死了倒也不亏。倒是你,本君会在死前让人将你千刀万剐,希望你这副身子骨能承受得住。”
“你!”
眼见这两人吵上了,浮婼当即怒道:“都闭嘴!”
周钦衍老实了,格外“贤良淑德”:“阿婼说什么,本君都听。”
晏晏在一旁抽了抽嘴角,不过碍于刚刚听到的话,没敢拆他的台。
他刚刚听到这魔鬼说父君活不过十二个时辰了。
是……真的吗?
晏晏的眼神攫住浮婼,期待着她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只不过,浮婼却压根没功夫搭理他。
她缓过了气,松开晏晏的支撑,竟是徐徐绕着地上的婼娘踱步。
脚步声不重,却无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
婼娘不明所以,抬眸望她:“你绕着我转做什么?他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浮婼却是说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崔芷汐复仇是你从中掺合了一脚。是你暗中引导着她查到了汪夫人身上,又助她入了首辅府后宅,并令她不计一切后果入宫,想法谋害了汪首辅,甚至蛊惑她弑杀周钦衍。”
婼娘不知浮婼的意图,此时倒也没必要瞒着:“没错。”
浮婼继续道:“刘罡正之死,是你所为。”
“呵,你竟连这个都知晓了。”
浮婼并未多言。
威远将军府的管家、门房以及刘罡正的亲卫曾说,那夜亲眼瞧见了她入了将军府引着刘罡正入了书房。彼时她还只当有人背地里安排了这一切想要栽赃嫁祸她。如今看来,那管家认人的本事确实是够能耐的!
那人,正是婼娘!
刘罡正亦是受了她的蛊惑,才会服毒自尽!只不过他原本是在婼娘离开后便打算服毒,却不料周钦衍派去的人会出现,才出现了那样的断腿插曲。但最终,他还是死了。
她一直都想不通刘罡正为何会自尽。那封所谓的绝笔信上所写的字字句句,她当然不可能尽信。
如今再回想那封绝笔信,当其中多了一个婼娘,她竟觉得一切都不难理解了。
真正的浮婼之死,汪首辅之死,崔芷汐之死,刘罡正之死……
这一个个,死的都是与她易寿之人。
这世上,除了身为一国之君的周钦衍可以影响她给旁人易的寿数。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她自己!
易寿的交易一旦达成,她便不得轻易收回寿数,否则有违天道。可若对方主动放弃了寿数,那便是另一回事了。那对方剩余的寿数,便会主动回到她身上。
然而,无论是“浮婼”之死,夺了汪夫人寿数的汪首辅之死,崔芷汐之死还是刘罡正之死,她都从未感觉到寿数重回她体内。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寿数被他人所用了!
她交易出去的寿数,自然是认主的。除了她,那便唯有一人了!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婼娘占据了那些寿数!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婼娘能够同时控制那么多人,篡改他们的记忆蛊惑他们的心智令他们自相残杀了。她虽然是从她身上剥离出去的,可她蛊惑人心的能力因着她做的那些个邪性的事儿,明显便高于她。
浮婼不免唏嘘。当初的她一心只想散去寿数,抽离出了一个苍老衰败的自己,想要让她照顾晏晏,更想要让晏晏提前体会与她迟早有一日的生离死别。万万未料到,竟会铸成此等大错。
不过,此番弄明白了婼娘为了活下去究竟做了什么,倒也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