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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微弱下来,秋日的午后算不得暖和,但周宗的屋内却是热火朝天。
别看周宗堂堂东极门的一门之主,平日里身着华服威武非凡,眉毛一横,东极门的弟子便得抖上一抖。但那不过是东极门的颜面,实际上他屋子里的摆设都极为简单,与堂中悬挂的镶金匾额大相径庭。
秋舫此刻被“亡魂”二字一惊,抬起头往四周瞧了一眼,才知这里屋之中,竟朴素到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香炉而已。
“亡魂?”段谋眼中射出一道精光,落在熊珺祺脸上,一刻不肯扭转,候着熊珺祺说下面一句。
“剑中有亡魂。”熊珺祺从袖口处掏出一柄暗金色小剑来,不错,正是前一日秋舫得来的诡异小剑。窗隙中落进来的一束阳光照在剑身上,剑身却散发出寒意。
秋舫瞧见小剑,心中倒是惴惴不安,虽然他对什么亡魂一事也是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周宗受伤,恐怕与这剑脱不开干系。
一时之间,他惭愧得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周宗带他下山,对他关照有加,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害得周宗乃至东极门都一蹶不振,那真是东极门的千古罪人,到时候又有何面目面对自己的师父呢。
“这剑...”段谋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蹙眉思量,好像觉得眼熟,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是何物。
林芸此刻却往前踏上一步,指尖微颤地触碰到暗金短剑,就连说话时的语调,也在颤栗。
“是...他的剑,这剑,他...上山之前不是已经毁了吗?”
钟寇闻言,也是不解,反问林芸:“老二的剑?”
“是他的剑,我记得,这柄剑,我死也不会忘记。”
说到最后,林芸的声音,已渐渐化作哭腔,秋舫抬头偷瞧她的脸色,比之刚才,好像老去了十岁,脸上的血色少去大半。
“师姐,这些旧事,你去想它作甚。”何望舒见林芸如此模样,从木椅上弹起,手中的折扇轻轻摆动,随手将香炉里逐渐飘向他的烟雾扇到一旁,也凑到大家伙的周边来,嘴里竟难得一见地劝慰一声。
“是,还是正事要紧。”林芸说罢,缓缓地背过身来,走到周宗榻边坐下,便不再言语了。她心中纵有百般思量,此刻也不得不放在一旁。
见林芸也平复下来心境,熊珺祺便又讲了起来:“前几日,掌门师兄命我教秋舫习剑。昨日,秋舫便带着这剑来了。”说到此处,熊珺祺顿了一顿,又道,“我将法力送往剑中时,突然眼前一黑,不知到了何处,里面有很多亡魂,不出意外,是二师兄剑下的亡魂,甚至,还有二师兄得到此剑之前的亡魂。”
“那你如何得知是剑下亡魂?”钟寇一脸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要知道这世间虽有妖,但在人界是少见的,甚至说少见都只是夸张的说法,毕竟人间流传着妖域的传说,实际上活着的人里,还没有真正见过妖的。
而鬼魂一说,更是在传说故事中才能寻见,完全无法考究。
何望舒此刻在房中来回踱步,冷不防地说上一句,“他们自己说的呗。”大家才算恍然想起昨夜,何望舒也曾入剑。
熊珺祺倒是难得地附和何望舒一句,“他说的不错,我们三人都进入剑中,掌门师兄还与其中一人动手。”
说罢,他又稍稍迟疑,脸上竟露出一丝惧意,这在寻常,是见不到的。
他与熊珺祺明明是冤家对头,但有时候却也心意相通,他一眼看穿熊珺祺的心思,接过他的话茬:“那些怪物,强得可怕,老三只与其中一个交手,也花了些功夫才胜过。”
“既然能胜,那便说不上强。”钟寇对此倒是不置可否,立马反驳道。
“可老三交手的人,在我们看来,在那群怪物里,别说跻身前列,连居个中怕是也难。就像是...”何望舒摇头叹息道,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脑海里回想起昨夜的光景,三人置身广袤无垠的黑暗之中,寒意砭骨,危险像虎狼在啃食他们的心脏。而黑暗中的无数声音,他们不但陌生至极,甚至无法猜到方位,更无法看破他们的境界。
“就像是派了个杂兵来试试咱们的深浅。”何望舒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完这句话。
段谋倒吸一口凉气,他只觉得后颈一凉,叹说:“看来昨夜老三与妖人斗法之前,已耗损不少精力,怪不得再与那黑影斗完会元气大伤,昏迷不醒。”说罢,他也扭过头去看了眼沉卧榻上的周宗,有些浑浊的眼中,带着几分忧虑。
“你们也与那些鬼魂交过手?”钟寇对剑中事疑惑甚多,继续朝着何望舒追问。
“我们?”何望舒反问一句,脸上却有些戏谑,双眼倒是瞥向别处,这一刻,他任由香炉中飘来的蓝烟扑在他脸上,只不过是稍稍蹙了蹙眉头,未作理会。
“我们不配。”这话是熊珺祺接上的,他脸色并不好看,想必他这般高傲之人,此刻说出这句话来,心中是极其不甘的,可他却不得不说出实情,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世间的怪物实在太强,随便拎一个出来,也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好在他们被困在剑中,无论如何也出不了那方阴森幽暗的天地。
场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这世间高人不过是凤毛麟角,平日里他们几个,出了门去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我们不配”这四个字像盆冷水浇在东极门众人心坎上,令他们哑然失色,就连何望舒也没了打趣的兴致,只是冷然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秋舫,你这剑,从何而来?”段谋猛然抬头,像突然警醒起什么,朝着秋舫喝道。
秋舫早已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出来,段谋不问,钟寇也会问,钟寇不问,林芸怕是也要说上一二。但他始终不愿透露实情,既然与人有诺,他就算挨顿毒打,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万万不能出卖了对方。
“弟子,与人有约在先,不能说。”秋舫这话倒也是句实情,但却不是段谋想要的答案。
“哼,有约?老三躺在床上,你可脱不了干系。”段谋向来对他都是心存芥蒂,平常总有人护着秋舫,但此时此刻周宗不在,他若是借题发挥,也无人能拦。
“弟子有错,甘愿受责。”秋舫咬紧牙关,脸上浮现惭愧的红潮,竟突地跪于地上,将头颅埋得低低的,让林芸心中一紧,颇为不忍。
“秋舫,你先起来,师叔们无意责怪你,此事事关重大,我也知你重信守约,但你若是被歹人所骗,我们好歹替你拿个主意。”林芸一边开解秋舫,一边从周宗塌边站起,往前两步低身去搀秋舫。
但秋舫这倔性子,倒是得了晏青云的真传,头是埋得更加低了,任凭林芸如何搀扶,也不肯起身来,跪在地上的决绝,仿佛是要以死明志。
“那你可想好了,东极门规,欺师灭祖之辈,当五马分尸!”段谋又是一喝,他怒目横眉,手中已捏住一张锁囚符。
“秋舫不愿讲,那便由他去吧。”何望舒虽然也想知道短剑背后隐藏的实情,但他不忍秋舫如此,不禁劝道。
“今日若是罔顾法规,那我东极门日后还如何立足。”段谋冷哼一声,全然不将何望舒放在眼中。
“这是掌门师兄说的。”不料熊珺祺竟在一旁冷不丁地说上一句,大家一愣,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
“我与师兄报告此事之时,他便说过,秋舫不愿讲,那我们便不听,天下之事皆有因果,何必强其所难。”末了,熊珺祺将周宗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毕竟周宗就算此刻失去了意识,在东极门,他的话也还是圣旨,更是门规。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都不敢再言。只有段谋暴跳如雷地看了周宗一眼,像对他说,又像对众人说:“东极门,迟早毁在东极门人手里。”
说罢,他奋力一拂衣袖,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