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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人影一如往常所见,正是徵侯山的小弟子————李长风。
“我师父呢!”
吴秋舫急火攻心,奋力大喊道,本就白皙的皮肤上,青筋暴起。
这梦境,足够真实,以至于修为尚浅的少年郎并不能拨开虚虚假假的迷雾,堪破其中玄机。此刻的他正如溺水的羔羊,脸庞憋成猪肝色,手脚也跟着在漆黑如墨的梦河中扑腾,一种窒息的压迫也逐渐蚕食着他的四肢百骸。
“吴师兄,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
李长风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直面秋舫的汹汹怒意,只是那声音虽然充满稚气,但语气却优哉游哉,倒好像是一个历经沧桑岁月的男人,有一种洞彻一切的恬淡。
秋舫的脑海里全是方才晏青云呕血的模样,他胸中的怒意与惊惧仿佛一团火焰,在他喉头熊熊燃烧,挤出来的声音也愈加嘶哑。
“我问你我师父怎么了!”
秋舫继续怒喝,他平常温文尔雅惯了,与人说话也不敢过于大声,当真是担得上一句温润如玉小郎君。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去触碰他的逆鳞。吴秋舫打小被晏青云带大,心中逆鳞自然是这个最为朝夕相处的师父。而方才晏青云呕血之后,便突然钻出李长风的身影,他自然将二者联系起来,以为李长风对晏青云做了什么。
在心急如焚的加持之下,他自然是不再顾及其他,只想要讨一个说法,清楚自己的师父究竟是不是完好无损。
“吴师兄别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梦境罢了。”
李长风轻笑起来,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借着剑纹的辉光,竟也跟着闪闪发亮。
“梦境?”吴秋舫反问道,不过声音却低下来不少。他抬眼环视周遭,似乎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对,师弟借梦境前来看看师兄也不行吗?”
李长风仍旧在笑,却笑得吴秋舫心底发麻,且不说洛城郊外一战,已将他和徵侯山之间彻底变成了敌我关系,仇人相见理应是分外眼红才对。单说李长风这孩子,背后冒出越来越多诡异得咂舌的事情来,令少年郎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李长风似乎也猜到了吴秋舫的心思,解释道:“师兄不必惊慌,你我有一香之缘,我绝不会加害于你。”
他说罢,脚踏黑暗的空间,竟一步一步向着秋舫走来。而秋舫只想往后退开,不料脚底在空中连踩了几下,均是扑了个空,一时之间也难以行动自如,动弹不得。
“吴师兄别怕。”
李长风缓缓走近吴秋舫,嘴角依旧勾着一抹微笑,只是这份微笑带着几分诡异,又带着几分玩味。
话音一落,李长风又挥了挥手,秋舫周身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他似乎也能自如地踩在这片虚无的梦境之中。
话虽如此,吴秋舫又怎敢掉以轻心,他往后微微一趔,手指已悄然指向虚空,只不过他身体里的法力还在瞌睡,任他如何催促,也是不动如山。
“你一定有很多疑惑?”
李长风说道,脚步也跟着顿了下来,担心惊扰到秋舫。不过他此时的神情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而是写满了从容,一刹那,竟与何望舒游戏人间时的样貌有几分近似。
“长风...师弟,此处究竟是何处,我师父怎样?”秋舫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晏青云,三言两语之间,又将话头拉回原位。
“你的梦境,也是生死梦境。”
李长风摊开双手,张开双臂,仰视着头顶无垠的黑暗,就连胸脯也往上抬了许多。
“那为何你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秋舫不解问道,眼睛也跟着四处张望,虽然这个空间是他的梦境,但他却不敢相信,这乌压压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能量,均是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你想我了,我便来了,有何不妥?”
李长风站在低处,仰着头朝吴秋舫说道。
吴秋舫稍一愣神,只觉得眼前的李长风比之初见,实在是大不相同,他沉默片刻后才说道:“那我师父为何呕血?”
“你的梦,我岂能左右?”
“那你送我的剑究竟是什么。”
“生剑,死剑,一如这个梦境,有人生,亦有人死。”李长风一边说着吴秋舫听不明白的话语,一边张望着这片虚无的天地。
“我师叔说,这是一道剑意。”
“没错,只是这道剑意有个小小的禁制。当日你若对张启痛下杀手,这道剑意,便是死剑,是你的夺命之剑。”
“我没杀呢?”
“便是生剑,是你的救命之剑。”李长风朗声笑道。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当然要报答我。”李长风双眸噙满笑意,好像并未将其当一回事。
“你想怎么报答?”秋舫继续问道。
李长风却沉默起来,他双脚腾空,落在秋舫身边,转而饶有兴致地围着他走了一圈,那眼神,如同在戏台下边瞧人插科打诨。
又过一阵子,李长风眼中迸出一缕精光道:“说来倒也简单,让我好好瞧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便是。”
他说话时的神色,与这张小童的脸格格不入,秋舫瞧在眼里,总觉得别扭。但他还是强忍着这种异样之感,没好气地说道:“我有什么好瞧的。”
“吴师兄俊逸斐然、风姿翩翩,自然是哪里都好瞧。”
听闻李长风之言,秋舫皱了皱眉,自己样貌如何多少有些自知之明,虽然还算俊逸,但哪有一个小道士风姿翩翩的,他权当李长风在说些胡话,冷冷回了一句:“在下倒也有自知之明。”
此刻他不再称呼对方为师弟,加之李长风不是长辈,少年郎的语气亦是变得随意起来。
李长风并不气恼,随意挥了挥手道:“师兄这可不像是感谢我的意思。”
“我已经道过谢了。”
梦境中的吴秋舫说罢,眉心突然泛起一阵亮光,不用猜也知道,是那道剑纹又亮了起来。
“夜深了,我得走了。”李长风说道。
虽然尽是一片虚无,但突然刮来一丝寒风,随风而来的,也不只是雨还是雪,令秋舫有些冷。
李长风将手伸出,摊开来,有几片雪花飘落在他掌心,不过转瞬之间,便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子。
“师兄心中,还会下雪呢。”李长风喃喃说道,这一刻,他竟又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秋舫是愈加看不懂李长风的一言一行,追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李长风眉睫一挑,反问道。
秋舫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李长风。
李长风却哑然失笑,他微咬着下唇,埋着头思索了一阵,好像这是个极难的问题,过了良久他才肯抬起头来,竟露出一个笑脸道。
“李长风。”
秋舫想说他并不是李长风,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上的人,他知道姓李名长风者,也就眼前这位而已,若要再寻一个李长风出来,似乎对如今的他而言,尚且有些难度。
念及此处,他又愣了片刻,梦境里的一场唇枪舌战,并没有让他问出个所以然来,好像李长风说了很多,可他仍旧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思前想后,吴秋舫也往前迈出几步道:“你为何要送我这一剑?这一剑要怎样使出?能有如此手段,你境界一定不低?”
他连珠带炮抛出三个问题,惹得李长风为他拍了拍手。
“人间有些无趣,我想见见有趣的事情。当然了,你我一同喝过花酒,便是过硬的兄弟,为兄弟排忧解难,理应如此,所以我送你一剑。至于此剑如何来,我想,你师叔已经告诉过你,修行没有捷径,若是硬要说有什么近道,那便要看你开未开窍了。”
李长风说罢,便转身往来时的路上行去,拿到剑纹般的裂缝,渐渐为他张开了怀抱。
“等等,最后的问你你还未说。”吴秋舫急忙喊道。
“你问我就得答么?”李长风背对着吴秋舫,摆了摆手,脚步轻移,并不停歇。
秋舫想要跟上去,身形一动,但双脚却突然不受自己操控,反倒是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这梦境之中可没有一片土地能够容纳他,虽然没有在地上碰一个灰头土脸,人却完全倒挂在黑暗里。
李长风能操控我的梦境!
秋舫灵光一闪,彻底悟透此道理,不过他此时也只能瞧着李长风走回裂缝之中。
“吴师兄,不用心急,日后自会见面,等到那一天,你可得拿出有趣的东西给我瞧瞧了。”
李长风头也不回,秋舫看不见他的神色,却猜得到这小子一定是挂着一个玩味的笑容在脸上。
“对了,好事成双,师弟再送你一件宝贝。”
李长风说吧,手指向着天上一扬,一道金光飞出,直直射入秋舫的右眼。
“要看此人间,岂能用凡人之眼。”说罢,他狂笑着朝裂缝走去。
裂缝闭合,自此,那梦境就归为彻底的黑暗,秋舫也跟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四下环顾,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依稀有月光落入屋中,周遭的事物都安静的摆放在他们应有的位置。
吴秋舫咽了口唾沫,定住心神,看来李长风并未骗他,梦境便是梦境,那些虚妄与假象也随着他的清醒而消散无影。即使李长风的一颦一笑和晏青云的呕血还历历在目,显得那般清晰。
只是大梦一场,他想起了师父晏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