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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前干了一上午,手心发麻,双腿发软,早上的粥他就喝了半碗,实在难喝!
烈日炎炎,照的人眼冒金星,哪有什么力气干活?
一眼望过去,整个队里干活最卖力是他妈张秀娟,头都不抬一下,一下接一下锄着地,汗珠顺着脸颊滴在地上!
小龙小虎两兄弟干着拉粪的活儿。
这活儿最脏最臭最累。
一般人不愿意干。
就是欺负小龙小虎是老实人!
干到中午,肚子早就饿的咕咕乱叫,双手双脚发软。
小龙小虎见林向前没带午饭,大方的将自己带的饭分给他。
一个黑色罐子里,满满一罐子野菜玉米南瓜糊。
四个灰馍,两块比手心底还大的腌萝卜,就是兄弟俩所有的午饭。
小龙把装馍的罐子递给林向前。
“前子,吃个馍。”
林向前伸手拿馍,噗的一下。
整个馍在他手心里居然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碎渣渣。
小虎笑道:
“唉呀,前子,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咋拿馍都不会拿呢?”
“这馍你得轻轻拿,慢慢提,要不然就会像你刚才那样,哈哈哈哈哈。”
林向前定睛一看。
苍天!
碎掉的渣渣里,竟然全是米糠。
这个膜九成是米糠,掺了一点点高粱糊,才结成一个馍的样子。
米糠是喂鸡的!
人和鸡吃一样的食!
作孽!
林向前叹了一口气心道: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没日没夜,一年干到头,结果吃的是鸡食!”
小龙轻轻拿起一个完整的馍,递到林向前跟前。
“前子,你吃这个,这回可得轻一点。”
林向前肚子再饿也实在咽不下这个东西,摆了摆手道:
“不了不了,小龙小虎你们吃,你们自己都不够吃呢。”
小虎说道:
“那你喝南瓜糊,南瓜糊好喝,可香了。”
林向前还是摆摆手。
“你们吃你们吃,我有事走开下,要是生产队长来,你们就说我回家吃饭了。”
林向前顺着田埂一路走上山。
三河村每条路每条河每块石头,他曾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撞到。
现在再看几十年前的景象,感慨万千,物是人非。
几十年的时间,一个人从少年到老年。
一生的生命旅程就这么走完了。
可是对一座山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三河村背面有一座牛头山。
小时候他经常来砍柴,抓野味。
他想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弄到点好吃的?
说不定有野鸡,野鸭,野兔子什么的。
运气好,野猪也能弄一只。
林向前想到烤猪肉的味道,有了些力气。
撒开腿,快步往深山处跑。
夏天在树林间穿梭,倒也有几丝凉意,挺舒服的。
跑得正起劲。
突然!
脚下传来一阵巨痛!
哎呦喂!
一下跌倒在地!
回头一看,是一个大号老鼠夹,夹住了自己右脚脚板,疼的要死!
凑近一瞧,幸好,这老鼠夹不是带刺的,要不然脚板至少要扎十个洞。
林向前呲着牙想扳开这夹子!
可这夹子的威力真大,竟纹丝不动!
夹的脚板生疼生疼。
看来这夹子是别人自制的,要动了机关才能打开!
哎哟喂!真是疼死个人!
林向前哎哟哎哟叫着,听到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接着传来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
“谁呀?这么笨!踩中了我的陷阱,我都做记号了,没看到吗?”
林向前回头一瞧!
竟然是柳小雨!
柳小雨也吃了一惊!
“呀,是林向前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雨,快快快,快来把这个该死的夹子弄掉,我脚板都要断了。”
柳小雨哈哈一笑。
“断不了断不了!这些夹子是我做的,我力道掌握的好着呢。就算是个娃娃的脚丫子也断不了。”
柳小雨动作利索,提起夹子,往后面一拨弄,机关开了。
“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脚板都淤青了,你看。”
“哈哈哈,算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请林同学原谅,下回你小心点。”
林向前这才想起自己和柳小雨小学初中都是同学。
初中之后他去了乡里读高中。
而柳小雨那年死了亲妈,他爸瘫痪在床。
家里实在供不起她读高中,这才辍学回家务农。
林向前几十年没见这个老同学了。
读书时,柳小雨是班里最好看的一个女生。
不止男生这样认为,给女生也这样认为。
她的五官分开看,也就中等水平。
可凑在一起,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又美又大气。
而且皮肤很白,农村的姑娘就算天生白皮肤。
在太阳底下多晒几天,也成了黑秋秋的。
只有柳小雨,天天晒太阳。
可一张脸还是白如羊脂。
林向前想的出神。
“林同学,你怎么了?不就夹你一下吗?有这么小气吗?我都跟你道歉了,怎么不说话了?”
林向前一下回过神来。
“噢,没有没有,我没生气,我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柳小雨噗嗤一乐。
“才二十多岁就回忆过去,怎么跟小老头一样。”
林向前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
“是啊,我想起我们以前一起读书的事。”
林向前肚子又咕咕咕叫起来。
柳小雨笑道:
“这样吧,我请你吃中午饭,就当是不小心夹到你的脚,给你赔罪。”
林向前乐道:
“好啊,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
柳小雨笑道:
“你想挑我也伺候不起呀,家里有啥,你就凑活着吧!”
“好好,走。”
柳小雨把机关复位,夹子还放在老地方。
指着旁边一条很长的叶子,上面打了个结,说道:
“下次你可记住了,叶子能打结肯定是人为的,这是我的记号,叶子底下肯定有夹子。”
“好好,我记住了。”
“小雨,你这些夹子都没有带刺,你是打算抓什么动物?”
“什么都抓,什么动物上钩就抓什么动物。”
柳小雨提起大篮子,挎在手腕上。
“走吧,跟我走下山能快点。”
林向前往篮子里一瞧。
哎哟妈呀!吓了一大跳!
篮子里除了一些常见的野生菌菇和野菜。
还有一条将近两米长的大米蛇,不过幸好已经死了,软趴趴的,像条白带子。
这蛇有小孩手臂那么粗。
柳小雨又笑道:
“林同学,没想到你这么大个男人,居然还怕蛇,你怕蛇上什么山呢?这山里乱七八糟的蛇多了去了,这条蛇是没毒的,一会儿给你做蛇汤,你敢吃吗?”
“敢啊!活的蛇我不敢抓,蛇汤我能喝一大锅。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也有怕的东西,狮子老虎来了我不怕,我就怕蛇。”
柳小雨把篮子从左手跨到右手。
原本篮子在两人中间,现在男子离林向前有半米远。
林向前顿时觉得这女孩心好细。
不仅忍不住侧过头,又看了她一眼。
竟发现这女孩有一口难得的白牙。
当时的农村,还没有普及刷牙这个观念,人人都是一口大黄牙。
今天早上林向前起床没有牙刷牙膏。
实在没办法,拿手指蘸了点盐,里里外外搓了几下。
生活习惯这个东西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
柳小雨的家在三河村最边上。
他们家地势不好,处于低洼地。
要是连着下几天暴雨,雨水一个劲的往屋里灌。
最厉害的时候,床都泡在水里,根本没办法住人。
屋顶也因年久失修,不仅顶上长了野草,瓦片也七零八落。
土坯打的围墙早就被水冲毁好几次了。
柳小雨拿些篱笆和树枝拦一拦。
这些都是体力活,家里要是有个男人,这些活根本不在话下!
可柳家就三姐妹。
大姐已经出嫁,还有一个小妹在读书。
本该是顶梁柱的爸爸却瘫痪在床。
这日子自然越过越烂包。
两个人一到家,柳小雨放下篮子先进他爸卧室。
“爸,我回来了,你饿了吧,我马上做饭。对了,这是我的同学林向前,你还记得吗?”
林向前赶紧上前。
“秉德叔,是我。”
躺在床上一个干瘦老头,头发稀稀落落,脸色暗淡,盯着林向前仔细看了一会儿。
从眼睛里挤出一丝笑意。
“哎呀,是向前娃子啊,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和小雨小学中学都是一块上的。我记得有一次雨下的很大,还是你背小雨回家的。”
“哈哈是啊,秉德叔,你记性可真好。”
“哎呀,记性好有什么用?秉德叔现在是废人一个罗,除了脑袋还能转转,哪哪都动不了。”
“秉德叔,你千万别这么说,将来医学会很发达,你这个病说不定能治好。”
林向前嘴巴上这么说,可他想起前世,柳秉德在瘫痪的第九年,实在不想拖累女儿,趁没人时喝了农药自杀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瘫痪的人,怎么有办法弄得到这瓶农药。
可能一个人一旦决心求死。他能想出正常人都想不到的办法。
柳秉德一直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小雨,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就结婚生娃了。
可就是因为家里有他这个废人,拖累了女儿。
柳秉德不知道的是,他死后,柳小雨终身不嫁,做了老姑娘。
柳秉德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治是不可能治好了,自己的病我心里有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小雨啊,快去做饭,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向前娃做。”
“放心吧爸,我今天中午给你们来顿大荤,蛇羹汤,保证让你们鲜的眉毛都掉下来。”
转身又对林向前说道:
“我去杀蛇,你胆子小就别出来看了,等我杀好蛇你再出来吧。”
林向前笑着点点头,
“好,那就辛苦你了。”
林向前环顾屋子。
通常瘫痪的人睡的屋子,多多少少总有些屎尿味。可这屋的味道清清爽爽。
家具虽然又破又旧,可也是干干擦的一尘不染。
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汽水瓶,瓶子里插了几枝山茶花。
散发出隐隐的香味,好闻极了。
柳小雨动作利索,一会的功夫就把饭菜做得了。
一条大米蛇被她别出心裁,做了一蛇两吃。
一半烧羹,一半放在瓦片上烤着吃。
蛇肉味道极其鲜美,根本不需要添加任何佐料,只要撒上几粒咸盐,就能将它的鲜味完全激发出来。
一盘猪油炒鸡蛋,还有一大盆玉米面馍馍。
林向前早就肚子饿的咕咕叫。
“林同学,你先吃吧,我把我爸的那份给他端进去。”
“我等你一起吃。”
“那随你,是你自己要挨饿的,不关我事。”
说完,又抿嘴一笑。
林向前心想:“换了别的女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恐怕整天以泪洗面,柳小雨却出奇的爱笑,而且笑得那么好看。”
“看来,不管日子有多么糟糕,哭着过?还是笑着过?是个人的选择。”
林向前心里不禁对柳小雨这种豁达的生活态度,有了一丝钦佩。
一想到她以后悲惨的人生,终身不嫁,孤独终老对一个女人来说总归不是件好事。
林向前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柳小雨从里屋出来,见林向前果真坐在桌子前没下筷,又笑着说道:
“果然是君子,说到做到。”
说完坐下,拿起筷子给林向前夹了一块最肥美的蛇肉。
“来,尝一尝,这是烤蛇肉。”
林向前迫不及待,两手拿起蛇肉两端,不客气的一口咬下去。
鲜嫩!
入味!
爆赞!
舌头都巴不得咽下去!
嘴里塞得满满一嘴肉!
“小雨,你也吃啊,好吃极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做饭手艺真是绝了,你这个粥煮的也好喝,这才叫粥呢,我奶奶煮的那叫洗脚水。”
“哈哈哈,看你这个吃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掏了鸟蛋,来不及煮熟,才半熟呢,就急着敲开要吃。”
林向前哈哈大笑,边吃边问道:
“小雨,全村的人都下地挣工分,你怎么不去?”
“我去啊,我一般只干半天,下午就回来了。”
“半天?半天才能挣几个工分,你和你爸的粮食够吃吗?”
柳小雨笑道:
“你的数学是班里最好的,你用你聪明的大脑算一算我就算干全天,那也不够吃的呀,所以,反正不够吃,我索性就干半天。”
“我就说我爸瘫痪在家,我要是干一天的话,我爸就饿死了,出了人命你们能负责吗?生产队长就不敢说我什么了!哈哈哈~~~”
“那你剩下的半天干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剩下的半天我就上山,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抓点小动物吃,反而比一年到头在地里苦哈哈干活的人吃的好呢。”
林向前又一块蛇肉下肚,不住的点头!
“对对对,你说的对,谁家能吃得了这么丰盛的一桌?你可真能!”
正说着,外面大喊了一声。
“柳小雨,柳小雨在家吗?你的信,给你塞石缝了。”
“诶!好的,谢谢师傅。”
柳小雨出去拿了信,边看边进屋。
“谁来的信?”
“我小妹,她在乡里读高中,平时不回来,我就让她经常给家里写信报平安。对了,我妹和你妹还是同班同学呢?她俩好的合穿一条裤子。”
林向前笑道:
“没错,就和我们读书时一样!”
柳小雨哈哈哈笑的前仰后合。
“我俩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合穿一条裤子,哈哈哈哈哈~~~”
林向前也乐的哈哈大笑!
“林同学,你先吃着,我给我妹回封信,那个邮递员一会儿还从这条路原路返回,我让他顺便给我再寄回去,要不然我得跑一趟乡里,太费事了!”
“好,你写你写,我保证不看!”
“你看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话,还能有什么国家机密不成,哈哈哈。”
柳小雨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白纸,又拿出一只褪了色的铅笔。
唰唰唰写的飞快。
写到一半,抬头问道:
“林同学,昆虫的昆怎么写?我一下想不起来了。”
林向前吃的正欢,抬头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说道:
“昆啊,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林向前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非但说不下去,脸瞬间涨得通红,跟猪肝似的!
这该死的污秽思想!
前世乱七八糟的黄段子听了不少,把脑子都听污了!
柳小雨看着林向前,等着他说下面一个什么,半天也没说出来!
“下面一个什么?你倒是说呀!一个一个,一个了半天都没一个出来,还有你脸怎么那么红?不会我采的蘑菇有毒吧?”
林向前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不是你蘑菇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那个那个......它这个字吧......它呀......它就是......”
“哎呀,行了行了,你别它了,我还是自己翻字典吧。”
“不用不用,我会写,我就是不会说,我写给你看。”
林向前从柳小雨手里拿过笔,没地方写,索性摊开自己手掌,在掌中心端端正正写了个昆字。
手心摊在柳小雨面前,说道:
“就这么写。”
柳小雨歪头一看。
“喔!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比呀,哎呀!不就是个比吗?你个高中生居然连个比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