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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暖气打的足,燥的无所事事的人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都躲了出去凉快。
这会儿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快积了一尺厚。反正也是没事做,年轻人爱玩的心一起,捏几个雪球就打起了雪仗。孟宪不想动,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然而离的近,没多久身上就挨了好几个雪球,只得被迫加入混战。
数从南方来的小乔玩儿的最起劲,团起一个雪球,追着孟宪跑了老远,非要砸她一下不可。孟宪跑着躲着,弯下腰也团了一个雪球,还没扔出去,就见小乔尖叫着从她面前滑了过去,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雪球也失控地砸向前方,发出了啪的一道声响。
两人正愣住了,同时抬头看向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站立在一辆车前,其中一个人向他们看来,喊道:“谁在那儿?”
两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小乔最先反应过来,对她说了声快跑,然后捂着脸跑开了。孟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想好要不要跑,就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伴随着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枝桠声。
孟宪回过头,借着身后路灯微弱的光,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周幼棠。心脏猛跳了一下,孟宪往后退了一步,才敢开口跟他打招呼:“首长好。”
周幼棠微眯着眼,看向孟宪。今天的她,穿了一套厚厚的冬常服,却也并不显得臃肿,倒透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可爱来。
两人沉默的间隙,刚刚陪同在周幼棠身边的少校军官也跑了过来,看着孟宪,警惕地问:“你们是谁,哪个单位的?”
周幼棠抬手,阻止了少校的质问:“不过是文工团两个小女兵在闹着玩。一个‘畏罪潜逃’了,一个——”他将目光落在孟宪身上,果然见她低下了头去,“想跑还没来得及。”
很明显,首长这熟稔的语气代表着他认识这个小女兵。少校瞬间了然于心,确认周幼棠安全无误后,看了孟宪一眼,转身回到了车上。
周幼棠将砸到他大衣上的雪拢在手心里,看着孟宪:“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要你用这个招呼我。”
孟宪想说不是她砸的,可又怕他安一顶“推卸责任”的帽子给她,就什么都没说。
周幼棠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微微一笑:“刚刚你在后台?”
孟宪嗯一声,立马又后悔。这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她刚刚在后台偷偷瞧他么?
“我看节目单上有你们芭蕾舞队,怎么你却跑到这里偷懒?”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跳的《火凤凰》,那纤细苗条的样子可真叫人印象深刻。
“前段时间生病了,一直没参加排练,所以这次是当后勤。”孟宪一板一眼地答。
生病?莫非是因为那天淋了雨?周幼棠心里揣测着,嘴上却没什么。
“演出结束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您了,我们有班车。”
老实人孟宪答完,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语塞了一下,她咬住了唇。
周幼棠也不知该说她笨好还是她拒绝人已成习惯。也罢,集体行动的时候,一个人离队总是不好,太过显眼。他也懒得再使她为难。
“那就下次罢。”他说。
声音含蓄而低沉,听的孟宪心脏怦怦直跳。下次,这是个奇妙的词。有可能就在明天,有可能遥遥无期。这不仅取决于他,也取决于她。
似有一道激流涌遍全身,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孟宪抬起头,向周幼棠望去。隐在半明半昧灯光下的五官清隽英挺,又高深莫测。
她确实看不懂他,但是那重要吗?一只手无意识地攥起,她忽而笑了,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好呀,正好要把手帕还给您。”
周幼棠扬了扬眉,凝视着她的笑容,良久,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夜,孟宪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练舞的时候也神思恍惚的,被指导老师点名或不点名的批评了好几次。
孟宪心有惭愧,接下来几天却也都是这样。每每有通信员过来她们宿舍让人出去接电话或者叫人,她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是找自己。然而却也是奇了,这段时间找她的电话比之前少了许多,偶有几次,还都是母亲田茯苓,或者周明明。
如此过了差不多一周,孟宪心才渐渐静了下来。说不上多期待,也说不上多后悔。自她说出那句话,主动权就不在她手里了,她能做的唯有等待,亦或放弃。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宪收回了心,开始专心致志的练舞。
周末的时候,一直陪爷爷在江西疗养的方迪迪回来了。孟宪看到她很开心,然而看到她就想起了周幼棠,以及她对周幼棠的心思,那份喜悦就大大了折扣。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方迪迪。
方迪迪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孟宪的不自在,她拉着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在江西的见闻,又抱怨疗养院里太无聊,要不是考虑她爷爷的情绪,她早就飞回来了。
孟宪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排练?”
方迪迪嘿嘿一笑:“我不在这儿跳啦,我妈说年后给我安排到军艺上学去,趁这段时间我就自个儿给自个儿放假了。”
上学,那还真不错。孟宪笑了笑,由衷地恭喜她。
方迪迪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别练了,咱们出去玩儿,看电影。大周末的,就你用功。”
孟宪不是很想去,但拗不过她,只好换身衣服跟着她去了。
两人先是在街上逛了逛,买了点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便去看电影。看的是武打片,方迪迪的最爱,激烈的画面看的她激动不已,却看的孟宪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从电影院出来了,孟宪想回文工团,方迪迪却不许,她还想找个地方吃完饭然后去溜冰呢。这可把孟宪给吓着了,上次跟人一起去溜冰还是高中时候的事儿,作为溜冰场上的一枚生瓜蛋子,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把自己摔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人打了一样。
方迪迪听了这描述直笑:“就冲这个,你也得跟我去。”
孟宪皱着脸:“你就拿我取乐吧。”
两人到街边站牌处等公交,趁着车还没来,一人一句地讨论着今晚吃什么好东西去。方迪迪想去不远处胡同里的一家馆子吃,孟宪没听人说起过,还以为是家普通馆子。到了一看墙上除了门牌号什么都没有,跟之前周幼棠带她去过的没什么两样,就知道这又是家贵的离谱的馆子。
孟宪微红着脸,进去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是。她知道这是方迪迪能来的地方,可凭她每月那点儿津贴,哪里吃得起?
孟宪拽拽方迪迪的衣袖:“迪迪,咱们换个地方吃吧。”
方迪迪当然知道孟宪的顾虑:“你放心,这儿用不着咱们掏钱。咱们吃完,挂在我爷爷的账上。”
孟宪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她就更不能在这儿吃了,她一个基层小女兵,怎么敢占总部领导的便宜。
正在此时,一个领班模样的服务生从门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人时惊喜地喊了一声:“哟,什么风把我们方小美女给吹来了。”
方迪迪正因为孟宪不给她面儿有些不痛快,此刻心里格外瞧不上那人那殷勤谄媚的样儿,哼一声,说:“怎么,我不能来呀?”
“能来能来。”领班连忙又说,可不能把这小东西给得罪了,“说来也巧,您跟周三少是前后脚。”
方迪迪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幼棠叔也在?”
领班点头微笑:“刚来没多久。”
方迪迪嘿一声,顾不上多说什么,拔脚就跑里面去了。而孟宪却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了。周幼棠,他在这里?
好一会儿,孟宪才在领班的殷勤相邀下走进了门内。
一眼便见了方迪迪和周幼棠。两人正站在廊下说话,方迪迪抬头仰视着周幼棠,撒娇的样子格外娇俏动人。被她挽着的周幼棠穿着一身便装深色大衣,里面搭了件高领线衣,鼻梁上架着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取下,活脱脱一个知识分子的模样。不知为何,孟宪觉得有些刺眼,亦或者不该她看见。思及此,她稍稍撇了撇头,错过了视线。
周幼棠也看见了孟宪,见她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了那里,他拍了拍方迪迪的背,让她站直:“是你带孟小姐过来的?”
方迪迪啊一声,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把孟宪落在外面了,忙跑过去把她拉了过来,对周幼棠说:“幼棠叔,你说说她,说好一起吃饭的,都到门口了又不进来了。”
孟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刺了一下,火辣辣的。她瞥了眼方迪迪,没有说话。
周幼棠是最知道这小姑娘有多好面子了,便说:“那要怪你照顾不周,带人来了又把人撇下了。”
方迪迪嘟嘟嘴:“我这不是想见你吗?你去哪儿了,我回来好几天了,去你们家都没见着你。”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见天闲的在街上晃荡?”
周幼棠说她一句,方迪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嘿嘿笑了两声。她又挽着孟宪的胳膊说:“这下好了,咱两也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了。有我幼棠叔在,让他请。”
周幼棠呵一声,指了指方迪迪:“你就见天惦记着占我便宜。”
方迪迪做了个鬼脸:“叔可不是白喊的。”
周幼棠懒得再搭理她,他转向孟宪,抬了下眉:“孟小姐,请吧。”
孟宪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明亮温和。很快她又将目光移开了,快步走到了周幼棠的前面。
服务生将这一行三人引到了楼上一个包间,待人都坐定,递上了菜单。
方迪迪说要吃鱼,看也不看菜单就点了一道。服务生笑了笑,说:“方小姐好口福,正好刚到了一批。那您看,谁跟我下去选鱼?”
周幼棠翻着菜单,头也不抬:“谁点的让谁去。”
方迪迪一抬下巴:“我去就我去。”说着跟着另外一个服务生就出去了。
整个包间除了服务生外,就剩下两个人了。孟宪忽然有点如坐针毡,莫名有种要被打回原型的预感。
“前几天我跟着一个军事代表团去了趟国外。”
就在孟宪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周幼棠说。脑袋停滞了几秒,她哦了一声。
周幼棠看她一眼,见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便将手中的菜单递了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他,指的是服务生。
孟宪有点难堪。别人不说,她跟他吃了那么几回饭,他是知道她不会点菜的。现在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难道是听了方迪迪的话?除了面皮子滚烫,孟宪心里也不知打哪儿来了点气,她拿起菜单,煞有急事地翻了几翻,点了两道菜。她点菜不是看便宜贵贱,是逮着哪个看着辣,就点哪个。
周幼棠听她报的菜名,就知道她恼了。意料之中,这小东西还真是有点脾气。他笑了笑,喝口茶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服务生却禁不住心惊肉跳,他们这的人早就知道周幼棠的清淡口味了,还没见过当着他的面这么敢点的。
周幼棠也不是不知道服务生的为难,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他问:“刚刚孟小姐点的都记下了吗?”见他点点头,便又说,“照单上罢,要快。”
得嘞。反正饭菜是您吃的,您不介意,那咱们也没胡说。服务生应了声,退出去了。
这下包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了。孟宪此刻嗓子眼焦的仿佛把她刚刚点的辣都干嚼下去了一样,只能可劲喝水,一杯很快见底。她想再给自己倒一杯,发现茶壶正放在周幼棠手边,她不好去够,只能干看着。
周幼棠岂会看不出来,他端起紫砂壶,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小姑娘道了声谢,仰头喝了一半,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她被茶水润过的鲜红嘴唇,他悠悠地问了句:“解气了?”
孟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被这么刺一下,气全跑没了。冷静下来,她微微有些后怕。
“我没生气,您误会了。”她为自己辩解。嗯,她没生方迪迪的气,也……没生他的。
周幼棠并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又问:“手帕带了没有?”
孟宪啊一声,茫然了几秒,才想起上次在那个雪夜,她说的那句话。心漏跳了一拍,她说:“没有。”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您。”
周幼棠扬扬眉,没再说什么,好似这个话题只是他随意提起。
没多会儿方迪迪也回来了,菜也跟着上了上来。
这顿饭吃的倒还算愉快,然而孟宪的心仍是惴惴的。这种感觉在上一次跟方迪迪一起坐他的车去电影院时也曾有过,那多半是因为紧张。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心底那些不为人知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相比之下,周幼棠倒显得从容多了,这更让孟宪为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而感到羞耻。
饭吃到最后,方迪迪醉了。因为她缠着周幼棠,非要喝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种名叫Vodka的酒,只小半杯就不省人事了。周幼棠只得招呼服务生和司机把她抬到车上。
孟宪没喝,但一晚上过去,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等着周幼棠买完单,跟着他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她甚至能听到他平稳均匀的呼吸。
因为方迪迪喝醉了,她跟她只能坐着周幼棠的车回去了。周幼棠没有上车,因他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局,已经通知了那边的人来接。他嘱咐司机把车开稳,回过头看见坐在窗边的孟宪正认真地往上摇着窗户。心念一动,他挡住了窗户,明亮清透的双眸俯视着她,用酒后略微沙哑的嗓音说:“手帕,下次别忘了带。”
孟宪心跳突然剧烈了起来。而那人却像没事儿人一样,松开了窗户,挥挥手,让司机开走。
渐渐有凉风吹进来,本该是清醒的时候,孟宪却觉得,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