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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自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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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凤在挺拔参天的树木之间轻点腾跃,横挪飞动,心中毫无往日任意飞翔时的快意,他现在的速度只是用来逃生。

    几个戴着黑斗篷,夜行衣覆体的蒙面人手执刀剑,尾巴似的跟着他,如跙附骨。

    “夜幕杀手团”的杀手,姬无夜手下的猎鹰,他半个时辰前也是其中的一员。

    白凤并不怎么慌,他渐渐看出身后几个杀手还算不得是最熟练而凶狠的猎鹰,比起自己和墨鸦的身手差远了。

    白凤自城郊的森林一路逃进了新郑城,并且向着城池的中央飞奔而去,那里才是他的目的地,不过他必须先甩掉这些烦人的尾巴。

    白衣飘飘的影子快速地跃过一重重屋脊,好似数日以前那只被猎鹰追杀,惊慌乱飞的小白鸟。

    无情的杀手抽出刀剑,蓝莹莹的锋芒显示着它淬过剧毒,它时不时地掠过白凤身后,却扫不到白凤飘扬的衣角。

    白凤灵巧地躲开杀手的刀剑,在晾衣线上腾挪,一个杀手不小心被忽高忽低晾衣线挡下。

    白凤下落到石板街道之上,他向后扫了一眼追踪的杀手,再次跃出,脚尖点在墙壁上,迅速地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杀手们追到这里的时候,白凤已经消失了,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街市繁华,叫卖声,招徕顾客声此起彼伏,一辆马车在街心缓缓地驶过,这是白凤唯一可能藏匿的地方。

    一个杀手立即跃上了马车车顶,又自车顶下落到赶车人的位子,把赶车的人摔在一边。

    杀手一手握紧兵刃,以防白凤的袭杀,一手小心地掀开了车帷。车厢里确实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却不是白凤,而是一个疾声惊呼的女子。她满脸惊慌,缩在车厢一角瑟瑟发抖。

    仔细地扫了车厢内几眼,他确认车厢内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后,就不再理会那个花容失色的女子,抽身离去。

    此时的白凤就反身紧贴在马车下,手足勾住车底的横木,一声不响。他知道以人一贯的思考方式,看到马车都会先去搜查车厢,一时想不到搜查车底。

    可是杀手们很快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躲藏的地方。“嗖”地一声,方才那个杀手又跳到车上,俯下身来,探首车底。

    白凤却再一次地消失了。

    杀手找不到白凤,站直身子打了个唿哨,几个人一齐向白凤可能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一只手微微掀起车帷,露出一条缝隙,转移到车厢内的白凤看着众杀手远去。

    刚才,就在杀手搜过车厢,还未想起搜查车底的一瞬间,他快速地闪进车厢中。这时机稍纵即逝,白凤巧妙地抓住了它。

    看似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众杀手自然不会再去搜已经搜过一遍的地方。

    那女子依然缩在车厢一角,神情倒不似方才恐惧。白凤虽然贸贸然地闯入,模样却远没有那杀手的可怕和满身杀意。

    她心神刚稳定一点,上一刻静如处子的白凤,动如脱兔地蹿出了车窗。

    她又是一声惊呼,今天她遇到的一切委实太过离奇,她若知道白凤曾经与即将面对的事,更会这么觉得。

    ……

    白凤用一种很潇洒的姿势落在将军府外一道屋檐上。

    风声猎猎,白凤缓缓站直了身子。飘动的白衣被明亮的阳光罩染了一层金光闪闪的红晕。

    前方就是雀阁,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以前他在这里飞进飞出,随心所欲。现在姬无夜满城追捕他们,控制着整个局面,将军府里护卫时刻来回巡逻着。

    从这里到雀阁的距离不足十丈,但整个韩国能毫无声息穿过的,也许不会超过十个人,轻功超群的白凤应该算是其中之一。

    白凤眺望着雀阁,之前每当他望向那里,心中总是一片迷茫。而现在,他的眼中充满坚定与振奋。

    他已经飞出了心中的山谷,那多年来困住他的无形牢笼已经不再坚不可摧。

    此时的白凤像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现在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将另一只独处幽禁的黄莺带出牢笼。

    要飞,就一起飞。白凤觉得前方充满了信心与希望,他一定会成功。

    他飞身而起,一个优美的空翻落在对面的屋檐,滑行过几排屋瓦,在檐角上微曲小腿,单足着力轻飘飘转了个圈。

    白衣飞扬,每一个动作都灵动飘逸,而速度更是迅疾无比。

    檐下一队巡逻的护卫缓缓走过,白凤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轻微的动静,飞掠过他们头顶。

    没有人发现他,白凤的身形轻于飞鸟之影。

    白凤一只手在檐间借了几次力,飘然落在哨台。

    这座小楼放哨的一个护卫发现身后多了个人,连忙出手。他自然不及白凤身手敏捷,三两下就被放倒在地。另一个护卫反应过来时,也被放趴在那里。

    白凤很悠闲地垂目瞟了他一眼,就从他的背上蹿了出去。出去的障碍已经扫平了,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他快似一道烟的掠过一堵墙头,在墙下巡逻的护卫看清他之前,足尖轻轻点地,纵身笔直向上飞跃,一跃足有数丈之高,跳上另一栋楼的屋顶,伏下身去。楼前护卫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在楼顶跑了几步,雀阁已在眼前。

    白凤像一枝旋转着的箭,毅然地飞向雀阁顶层精致的窗棂。

    ……

    雀阁,琐窗内,弄玉端坐在青铜镜前梳妆。昏黄的镜光下,弄玉在小心地描着柳眉,准备贴上花黄。

    她今天换上了一袭玫瑰紫的轻裙,外罩的衫子也变成了柔腻的暖黄色。

    她洁如美玉的肌肤薄薄施了一层脂粉,双颊微红,衬着嫣然如夏季朱樱的唇色,令她原本清纯的容颜焕映出几分浓艳。

    这种浓艳多少有些不自然,像她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气质,本就不必化世间时兴的浓妆。但是,大将军想看,她想让大将军看到。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此刻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轻轻捋了捋额前的鬓发,脸上笑意一现。无论如何,此刻她的生命是美丽的,或许这是她人生中最后的美丽时刻,她至少还可以暂且坐赏镜中人。

    镜中,倏然有人影闪现而过。弄玉低呼一声,纤手缓缓放下,回头一看。

    青玉案头,素琴无踪。室内另一侧的窗扉半启,一个白衣少年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倚扉而立。

    白凤,弄玉知道是他,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但还是背对着他。

    “我是来告别的。”一声不响的白凤,心底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后开口。

    弄玉轻轻“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吃惊,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问道:“你要走?”

    白凤看着她,悠悠地说道:“是你要走了。今天日落之前,你就会离开这座雀阁。”

    雀阁的明灯将会在今天傍晚熄灭,今天也就是弄玉的“吉日”,姬无夜会在今晚临幸她。

    弄玉的柔丝在风中波动:“你已经知道了。”

    “从你进雀阁的第一晚,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语声渐疾,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躁动的情绪:“事实上,雀阁上的明灯每一次被点亮,都在重复着这样一个过程。只是每一次的人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她们都很年轻、美丽!”

    弄玉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本应该和某个善良的男子双宿双栖,被爱人全心珍惜。然而她即将面对的是残暴的姬无夜,命运不幸。

    想到这些,白凤的心情怎能平静?弄玉她自己呢?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将来?

    弄玉只是用她一贯寂寥平静的语调,轻轻地问道:“所以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对你来说都一样,对吗?”

    她语声虽然很是轻柔,却似乎急切地想知道白凤的答案。

    ——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醒悟:

    自己是在意白凤的。她先前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情。

    白凤目视前方,大声道:“对我而言是否一样,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些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说完这几句话,他已经进去雀阁之中。

    弄玉身边的鸾镜映出他修长的影子。

    弄玉终于盈盈起身,背面而立,声音更低地问:“那……你都会为她们送行?”

    白凤声音也很低:“这是第一次。”

    这句话虽轻,对于弄玉却有重要的意义。她轻轻地沉吟道:“哦?”

    她竟似感觉到一丝淡淡的喜悦,不合时宜却无可遏止生长的喜悦。

    白凤接着又道:“也是最后一次。”

    弄玉心中一惊,一点点转过身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白凤正面相对。

    她没有走过来,他们之间隔着一段短短地面,浑圆形的地面上延展着自由飞翔的飞鸟纹。

    弄玉用轻而惊奇的声音问:“为什么?”

    白凤凝注她的脸:“因为我也要走了。”

    弄玉蝶翼般的长睫微垂,脸上惊奇之色已然不见。她好像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在白凤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她再次抬眼,轻声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凤充满希望地说道:“面对广阔的天空,可以四处飞翔,有太多的可能。”

    接着他轻轻摇头,“可以明确的,一定不是这里。”语气渐渐地坚定。

    他做出了这个选择,必然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白凤明确这一点。他愿意,并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

    弄玉问道:“你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

    白凤嗫嚅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

    他忽然又开始彷徨,一个人选择自己的路还不是最困难的,让别人做出与自己相同的选择才真正的不易。

    他在等弄玉的回答,内心比方才的弄玉更加焦急万分。

    弄玉很久没有说话,她在犹豫。

    她垂头喃喃自语:“我的选择……”

    白凤几乎是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他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已经为她说出了另一种选择,她却似乎下不了决心。蓝天就在雀阁之外,她为何依然充满无助?

    弄玉以一只笼中鸟的姿态抬起头。她望着雀阁的阁顶,缓缓道:“我听说很多人把这里称为金丝笼。”

    地板上的宫灯内,灯火悠然上升,照亮了地面的飞鸟纹与墙上描绘的并蒂花枝。碧色罗幕依旧在随风飘摇着,白凤立于其间,语气对此十分不满:“这座雀阁,无论它外表多么美丽,它实际上是一座深不见底的牢笼。”

    弄玉幽幽地接道:“一个男人统治的世界里,身为女人,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样的选择?”

    这正是千百年来女人的莫大悲哀。而更悲哀的是,男人往往在不给女人选择的同时,还会用一些极损、极毒的话来评价这些无可选择的女人。

    白凤想不到这么多事,他只想让她逃离眼前这座紧逼的牢笼。逃离总比留着等姬无夜好。

    白凤用力地劝说:“身在牢笼之中,你可以选择继续待在里面,也可以选择离开。”

    他愿意带她走,他希望她明白。

    弄玉迟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轻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呢?”

    白凤登时怔住:“为什么?”

    他心中的惊愕、不解,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不明白,弄玉为什么要留在这个金丝笼。

    弄玉望向雀阁之外的咫尺蓝天:“对有些人来说,她的命运就是一座牢笼。只要活着,无论身处何方,都始终无法脱离。”

    她的语音依然寂寥,这寂寥中又似浸透了彻骨的悲哀。

    她的命运,在她进入雀阁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白凤不懂她的话,在琴音中,他们如高山流水相对忘机,彼此皆为独一无二的的知音者。走出琴音,他们却似乎无法真正靠近,也许心与现实是共存却矛盾的两面。

    白凤心中充满忿忿难平之意:“我很难相信,一个能够奏出空山鸟语如此乐曲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任谁也不会相信有人会明知前面是深渊火海,还会傻傻地跳下去。

    弄玉似乎有点失望地垂头:“也许……你没有认真听。”

    白凤疾声道:“永远走不出去的,只有一种牢笼——就是在你心底的那一座。”

    他也望向阁外,他希望弄玉改变主意,回心转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自由飞翔。

    弄玉一双似水明眸凝注着他的侧脸,语气变得温和而平静。

    “空山鸟语真正想说的是:无论命运把我带往何方,我的心,却永远是自由的。”

    她柔弱的身形,此刻忽然间不再显得无助无奈,竟仿佛生出一种强大的力量。

    “心”是唯一无所不能至、唯一力量无穷的事物,永远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点。

    白凤此时只感到失望与痛苦,他知道,弄玉的决定已无可挽回。

    他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我不明白。”

    弄玉幽幽地道:“你刚才就说过了。这盏明灯下的她们原本与你就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你怎么会明白呢?”

    她和白凤虽然彼此是琴曲知音,却并不能成为对方的影子。

    她没有像墨鸦一样的长兄和朋友,怜惜而爱护白凤的单纯与至情至性,险恶的世道不容许她保有这些奢侈的东西。

    她和白凤不一样,她唯有在琴中得到自由。对于现实,弄玉早已决定走向和白凤不同的路,走进不同的世界。

    白凤难过地阖眼,仰天而呼:“我原以为……”

    他原以为,他的心与弄玉全然相同。

    弄玉已经转过身去,再次背向白凤:

    “忘了我吧。”她缓缓在方才坐的位置再次坐下。

    她似乎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她自知此生已经无法飞翔,她只愿白凤尽快拥有自己的方向。

    弄玉又轻而决然地说:“日落之时将近,你该走了。”

    白凤还能说什么?他只有一点点转过身,走向窗外。

    他知道,他们自此不同途,不再共处于同一世界。不管是心中的,还是现实中的世界。

    白凤幽蓝的瞳孔映着无边天空,他将飞向那里。

    他忽然一字一句,发自腹心大声地说道:“空山鸟语我认真听了,我听懂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说完,他用力纵身,从雀阁窗扉一跃,飞了出去。

    弄玉闭上双眼,没有回头。她不忍看白凤伤心的神色,她不想伤害他,却必须让他忘记她。

    白凤也没有回头,他不愿让弄玉看见自己眼眶中的泪水。

    他心碎肠断,不愿再多想一些事。

    他甚至没有去想——弄玉本可以离开却坚持留下,一定有某种目的。

    这位大将军的荣华富贵和“才貌品行”好像不大可能成为她这种人的目的。她的目的多半是常人想不到的,也多半很可怕。

    白凤只是沉浸在伤心之中,渐渐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