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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娜突然停下脚步的时候,巴托尔迪沿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他一开始还不明白让娜为什么突然不走了,然后他就发现,在视线的末端,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女帽店。
二十年前,已经有第一家百货商店在法国的巴黎诞生,在1876年的威孚利街,商店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最好的装饰,只是这些商店,每家都几乎只售卖一种货物,顶多有两三样附属物品,与几百年后的商店不同,此时的商店大多售卖皮毛、烟草、酒和枪械,主要面对男性,虽然也有成衣店,但几乎只针对中下阶级的女性,稍微有些身家的女性都是要请裁缝定身制作,从内到外都是如此——要说有什么一定是即便贵夫人也会亲自走到店里采买的,大概就只有帽子了。
帽子、手套和缎带,一些小配饰,这样的商店为了迎合女士们的需求,不但店面整洁宽阔,就连镶嵌在橱窗上的玻璃也是最精致和最大的,暖黄色的灯光更是让珍珠、宝石与水晶璀璨无比,小羊皮更加柔润,丝绒显得细密,绸缎愈发光亮,接待客人们的都是一些年轻而又清秀的少女,她们伸出的手就像是雪一样白,棉花一样的软。
但让娜看的并不是店员,也不是橱窗里的帽子,而是正在店堂里试戴帽子的一个女孩和她的……兄长,应该是兄长吧。
巴托尔迪与让娜结婚已经有好几年了,但很不幸,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他们尝试过一些偏方,但除了让自己与爱人痛苦之外别无他用,巴托尔迪并不在乎,但随着时间流逝,让娜对于孩子的执念越发强烈,她看到一个可爱的孩子时,就几乎挪不动脚步——如果不是自由女神像的制作进入了瓶颈阶段,手头窘迫,巴托尔迪甚至想要和让娜一起去意大利或是法国的孤儿院里看看,收养一个孩子。
他看出了让娜的想法,就伏在她那只可爱的小贝壳耳朵边说道:“我们进去看看。”
让娜向巴托尔迪微笑了一下,挽着他的手臂,走进了女帽店,告诉店员自己想要随意看看之后,她就假作拿起一顶海獭皮的帽子,放在手里旋转着,但视线多半还是停留在那个小女孩身上,她看上去不像是个爱尔兰人,皮肤不够白皙,也不像是英国人,没有英国人特有的那种尖刻的面部轮廓,但她让让娜想起那些意大利女孩,那些热情洋溢的,生活在橄榄林与海浪之间的西西里或是那不勒斯,她们的皮肤因为阳光而变成了漂亮的小麦色,深色的眼睛与蓬松的黑色卷发——她和让娜想象中的孩子不一样,但让娜希望她的孩子也能够有她的健康强壮。
她的兄长倒像是一个英国人,黑色的直发,眼睛,与苍白的皮肤,身体瘦削,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有血缘关系,但那位小先生异乎寻常的耐心,他协助店员给小姑娘拿来了一顶又一顶的帽子,在巨大的落地镜前试来试去,小姑娘很显然还不到虚荣的年纪,她只是把这个当作一个游戏。至于那些人为什么会愿意和她玩这个游戏,大概和这位小小姐卷发上的钻石发夹与她兄长用来固定波洛领带的蓝宝石扣子不无关系。
就在这时候,那位小小姐突然停下了,她向自己的兄长招了招手,那位先生弯下腰,听她说了一句什么,就询问了身边的店员,店员回答了他们,然后小姑娘就挽住了兄长的手,似乎有意让他和自己一起走,但她的兄长十分明显的犹豫了。
他对妹妹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店员向那位小小姐伸出手——被拒绝了,让娜看了几秒钟,就走了过去:“我陪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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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达想要去厕所。
同样的,相比起几百年后,费城,甚至最繁华的巴黎,几乎所有的公共设施依然是针对男性,而女性被默认为无此需求,就算有,也必须在自己的家里或是旅馆这种封闭的地方——所以当人们漫步在十九世纪的街头时,时常可以看到街道边矗立着就像是小钟楼一般的建筑物——它的外侧环绕着一块可以打开的金属屏障,从胸口到膝盖的位置,里面是一个槽斗或是一个喷泉池,简单点来说,这就是一个专供男士使用的公共厕所,同时可以容纳一人到四人不等。
女士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走进去,她们是没法儿站立处理个人问题的,而且就算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几乎等同公开裸露的行为,足以让她们进监狱了,事实上不但是女士,就连一些害羞的男士也无法坦然自若地走进这座特殊建筑。
但在这家内饰堪称豪奢的女帽店,是有专供女士们使用的盥洗室的,只是这可没办法让希利斯陪同,维达又不愿意接受店员的陪同,这时候让娜就忍不住走了出来,她在开口后才发现自己有点莽撞,但维达只看了她一会儿,就欣然将小手放在了让娜的手里。
一位店员引导着她们走向帷幔后面的时候,巴托尔迪走了过来,向希利斯礼貌地相互致了脱帽礼,“弗雷德里克.奥古斯特.巴托尔迪。”他客客气气地说:“刚才那位女士是我的妻子,让娜女士。”
“希利斯.梅隆。”希利斯说:“非常感谢,我是说,她对我妹妹的帮助。”
“这是应有之义,”巴托尔迪说:“那么可爱的一位女士。”他停顿了一下:“恕我冒昧,梅隆先生,我似乎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过……”虽然此时的报纸上,照片上的人物多半面目不清,但作为一个雕塑家,他对人类面部与身体特征是最敏感的:“是您拯救了一整列火车的人吗?”
希利斯在来到费城之前,就被托马斯.梅隆提醒过,他在火车上做的事情,会被很多人提起,但只要他们不是恶意的,不必太在意,若是他们提出问题,就依照黑人暴动的答案来回答,不过他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也能认出他:“是的,”因为见过了很多对所谓的“黑人暴动”好奇的人,“是我。”
巴托尔迪不由得露出了惊讶与叹服的目光,虽然从报纸上看到的图片推测出了希利斯的大致身高,但因为轮廓模糊的关系,他想一个能够徒手拉开车厢联接钩的人,至少应该更魁梧一些,但这个年轻的先生,看上去比他还要单薄,还有这一股无法拂去的忧郁气质,要说他是个如同维特(即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主角)般的少年人,巴托尔迪是愿意相信的,但要说他之前做的事情,简直可比击倒巨人的大卫。
希利斯见惯了这样的神色,但只是下一刻,他就不由得蹙眉,因为他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臭味——当然,在此时的街道,并不如后世那样整洁干净,但在女帽店里,店员不时就会喷洒香水,来保持店堂内永远缭绕着馥郁的芳香,要说巴托尔迪先生身上有臭味,也不是不可能,虽然现在的男士们有愿意精心打理自己,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和香水有比自己的妻子更多的,但也有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但这种古怪恶心的味道希利斯不久前,也就是在火车上闻到过。
所以他上前一步,几乎紧贴巴托尔迪的胸口,一勾就将巴托尔迪先生随意塞在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巴托尔迪先生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他自然不会去怀疑他遇到了一个贼,梅隆在宾夕法尼亚州是个著名的姓氏,他们的子弟还不至于堕落至此,而且希利斯脖子上的那颗宝石大概可以买下十分之一个自由女神像,而且他马上就看到了希利斯捏在手里的那个绳编娃娃。
“这个是谁给你的?”希利斯问。
巴托尔迪正想要回答,却只见希利斯神色一变,突然转身向着那个被帷幔遮盖着的地方冲了过去,店员们在惊愕后立刻追了上去,“先生!”她们喊道:“那里男士禁入,先生!”
巴托尔迪也连忙跟着跑了过去。
然后他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因为那个典雅隐秘的房间里,并没有他的妻子让娜,他的视线慌乱地四下乱扫,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们或许已经离开了,又或是在别的房间里,他寻找了希利斯的踪迹,却发现他擦着自己,如同旋风一般地奔了出去。
巴托尔迪跟着跑出去的时候,看到希利斯正攀上了一根路灯,然后从路灯杆上一跃到巷道里的防火梯上,身手敏捷地沿着狭窄的梯子飞跑上去,一直跑到巴托尔迪无法看到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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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被那位男士携带着的绳编娃娃打搅了,虽然只有几分钟,但他发觉维达的气味正在迅速变得浅淡的时候,她已经被带离了那个房间。
女帽店位于一座七层建筑的最底层,有着倾斜的屋顶,希利斯踏着屋瓦跑过去,在昏暗的人造光源下,他看见一辆坚固的四轮马车正在飞快地沿着威孚利街道行驶,他马上追了上去,威孚利街道的建筑并不统一,有些低矮,有些高大,有些有防火梯,有些没有,但没有防火梯,希利斯一样可以借助窗棂的装饰或是墙线轻盈地上下——倒不是他不想在街道上追逐马车,只是驾驶这部马车的人显然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不断地转弯,斜插,贯穿——一些看上去没有路的地方,在撞翻了伪装之后,你会发现那些酒桶或是木箱都是空的,甚至在帆布下只是一堆稻草。
让希利斯更紧迫的是,他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正有什么阻碍着他的追踪,若不是维达的一部分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也许他早就丢了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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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斯呸了一口。
“后面跟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问。
他的下属迷惑地看了一眼被他们劫持而来的一对女士,那位年长的当然就是巴托尔迪的妻子让娜,而那个孩子:“不是巴托尔迪的女儿吗?”
他还以为密报出错了呢。
“算了,不管是什么,”马库斯蓬地一声踢开了马车门,望着飞掠而过的,几乎连成了粗线的石砖路,“我去把它处理掉!”
说完,他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