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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四年十二月初,寒冷已经卷彻了这个苍老帝国的全身上下。
惶惶大明的首都,在千里愁云下,也露出一派萧落之色。
崇祯皇帝与阁臣们正在议事。
兵部尚书侯恂也被召见。
君臣一论锦州、松山之围、二论开封之围。
君臣几人越是讨论越是皱眉。
汪乔年素以知兵而闻名,是东林旧人中难得通兵事的人。
这一次朝堂内外是难得的上下一心,筹集的粮食、银钱如水般在往陕西聚集,就连京营剩余的兵马和陕西行都司所部十三卫军马也集体抽调,加上各地的募兵也送往西安集中训练。
这是明廷拼着放弃整个陕西行都司(甘肃)和京城外围防御的风险,要与李自成进行中原总决战。
“河南钱粮尽在开封,取不下开封,闯贼大军无以后继,只能星散。然开封城坚,上下一心,闯贼断无破城的可能。汪督背靠河南府,从汝州、宝丰一线进逼襄城县,旨在断贼后路。贼围城日久,必生变故,届时汪督、粮草、兵员已丰,可先谋荣郑之地,再与开封守军内外夹击,当能全胜!”
侯恂显然是做过不少功课,按照他的估算,这次决战最好在明年冬月期间进行。
崇祯皇帝有个好习惯,在听取臣子计划的时候很是虚心,基本上什么都会答应。
当然他还有个更坏的习惯,一旦计划开始实施他就会玩命的催。
“也好!”崇祯皇帝自我安慰的放下了对开封的担忧,又把目光移到了关外。
七月,洪承畴率军十三万救援锦州,却在松山大败,损失高达五万三千人。
这一次的失利,不但让解锦州之围彻底绝望,就连松山城也断绝了外援。
“臣以为当遣顺天巡抚杨绳武督师救援松山,洪督所部万不能弃!”
此刻进言的是取代杨嗣昌成为皇帝头号宠臣的陈演,虽然他这话纯属废话。
杨绳武能“督”得动关宁兵马才怪,除非朝廷再次给银子。
周延儒不动声色,一点都没有被人抢了风头的不悦,这是也造成崇祯如今极为信重他的原因。
老头非常能装。
不过周延儒心里明白,有银子也没用。
关宁军拿到银子开拔,也会出关即逃,然后等着朝廷下一次再出钱。
当然从他开始,到陈演、谢升等阁臣,再到兵部堂官,人人都会有关宁的一笔谢礼。
周延儒其实已经在心里放弃了关外之地,他认为只有在中原平定之后,再徐徐图之关外。
不过可惜的是,皇太极也明白这个道理。
“皇爷,”王承恩不顾规矩的走了进来,“有八百里急报从陕西来!”
君臣闻言一时惊疑不定,纷纷站起,只有周延儒“稳坐如山”。
崇祯呵呵一笑:“到底还是首辅沉得住气,倒显得朕有些患得患失了!”
周延儒微微躬身:“陛下且传急递上前。”
周延儒再次坐下,心中却道:老夫身子骨真是大不如前,方才一下居然没能站起来,不过也算是错有错着。
谢升接了急报,先检验了封漆无损,这才准备拆开。
“咦,竟不是开封的战事?”谢升松了一口气,脸露古怪之色,把急报递给了周延儒,“却是临贵巡抚的急奏。”
不同于谢升的不学无术,周延儒在看完张守言的急奏后,脸色却是抽搐了几下。
陕西腹地周边出现了清兵!
难道是满清已经控制了整个蒙古?
几百年前,忽必烈的大迂回灭宋就是这个套路。
“陛下,是临贵巡抚张守言奏报,在青海蒙古发现了虏兵踪迹!”
崇祯当即脚软了一分,南宋灭亡的历史他这几年读了无数遍,忽必烈当年正是绕道先灭大理才成功攻灭了南宋。
“不对!”周延儒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松山、锦州被围,东虏兵力再雄,也断不可能绕道西北侧腹攻我陕西。”
侯恂也点头赞同:“陕西行都司月前曾报,青海蒙古如今正在攻击雪区,如何敢惹我大明?虏兵出现在青海,怕是另有缘故。”
周延儒和侯恂是如今这间房子里心思最缜密的两个人。
两人在开导皇帝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在叫苦。
很显然,继漠南蒙古之后,和硕特蒙古正式倒向了皇太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和硕特蒙古与漠南蒙古之间还隔着一个准噶尔蒙古。
但又很不幸的是,真正隔绝了漠南蒙古与和硕特蒙古之间大部分区域的是大明的陕西行都司,而他们正在把陕西行都司的全部主力东撤。
周延儒和侯恂对视过一眼,很有默契的有了选择。
必须优先保证汪乔年的胜利!
汪乔年是东林老人,又是周延儒推荐的三边总督,身系两人的利害关系。任他域外风雨雷电,都必须以平灭中原流贼为首要。
“可令张守言设法探明青海虚实,审时度势相机而行,如雪区不利,或可斟酌处置,以延和硕特毕竟全功。”
周延儒说的这几句,侯恂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为了不落一个徇私报复的名声,这话便由周延儒来说。
崇祯没有反对,天下背锅的臣子多了去,不少张守言这一个。
万一和硕特真的归降满清,张守言就是一个背锅的人选,也算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
崇祯回转皇宫,正好遇见刘理顺在路边恭候。
皇帝迟疑了一下,吩咐内侍带刘理顺上前,嘘寒问暖了几句,又叫人赏了刘理顺一件裘衣。
“天冷若斯,刘卿且多保重。”
刘理顺感恩涕零,抱着毛裘回到府中,想也不想就给张守言写了一封信。
满纸都是让张守言用心办差,莫负皇恩的劝戒之言,又把张守言不从汪乔年之事拿出来训了女婿几句,这才让仆人送到张府去给女儿,好转寄给那个不靠谱的女婿。
刘理顺的信没有封口,摆明了是让女儿也看一看,顺便把女儿的家书也一起寄去。
刘锦绮看了信之后,脸色却渐渐的变了。
立即把送信的人叫到二门前问话。
“父亲是如何得了陛下的赏?”
送信的人正好是刘理顺长随,便喜滋滋的把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都说给了刘锦绮听。
打发刘理顺的长随下去,堂屋里坐着的刘锦绮身躯不禁晃了一晃,唬得红叶和绿萼急忙扶住。
“夫人,这是怎么呢?”
刘锦绮咬着嘴皮直哆嗦。
今上不是个喜欢施恩的人,可今日却偏偏无缘无故的赏了父亲裘衣。
只能是今上心中对父亲有了些许愧疚。
三个哥哥都没出仕,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所以只能是自己丈夫那边要出事!
“拿笔纸来!”
刘锦绮推开丫鬟,提笔把心中的猜想和提醒一蹴而就,正准备搁笔的时候却摇了摇头,直接把信揉了扔进了炭盆。
这才斟酌了语气,写了一封问候的信给丈夫,与父亲的信夹在一处。
“可要找人飞马急递给老爷?”
红叶很有眼色,拿着信悄悄问夫人。
“不,就走官府的门路寄出去。”
刘锦绮手抖了几下:“明日我们去观里进香,只求他平安无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