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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浅浅啜茶,淡淡道:“贺长老确实得了妖丹,品相不低,恐怕近日便准备闭关炼化,怕是准备已久,连护道人都请好了。”
长明瞳孔地震,讶然道:“师侄的意思?”
林默抬头瞧向他,像在看傻子:“我的意思还不明白?”
长明道:“我的意思是,师侄何以站我这一边?”
林默手指轻叩茶案,微笑道:“养望得要有资本,神游期对我而言,如探囊取物,重要的不在于战场上获得名望,是如何活下来。”
一番肺腑之言把长明雷得外焦里嫩。
修行者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不是杀力无边,也不是傲视群雄,而是长生,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追求杀力和权力,不过为漫长一生添加的佐料,长生无趣,长生又有何益。
所以林默的话既打中了长明心坎,也暗暗引导他对那枚妖丹强烈的夺取野心。
战争即将开场,如何在战争中活下来,还能声望不坠?
最好的办法就是坐上一个不用去前线,又相对不可或缺的职位。
瀛台镇守刚好合乎条件。
谎话需要恰到好处抛出一些人性弱点才能够变得真实,林默真真假假的真诚,无疑牢牢抓住了对方的心。
“师侄坦诚。”长明大笑,心头已经开始盘算。
林默恰到好处的点拨后,便不再多说。
……
夜,降临大地。
接风酒宴上故作狂放姿态的林默往嘴里灌下不少酒,无非逢场作戏罢了,既做给长明看,也是做给贺惠宗安插此处的暗子眼线看。
一进安排好的客院,他运转真元震散酒气,静坐床榻,凝神铺开灵识,感知城中气机异动。
长明肯定有所行动,没来斩仙城前贺惠宗就已经断定。
他手上有宗主密令,对妖丹志在必得,两项相加,行事必然无忌,林默的到来无非是给他一个下决心的机会,妖丹契机,对贺惠宗和长明而言都是不可或缺,为此翻脸杀人在所不惜。
上城的大网早就张开。
而林默也将混水摸鱼,达到他的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都在等着对方行动。
城中灵气紊乱,大批修行者集结。
整个斩仙城修行者军队千名,比不上贺惠宗三千大军的实力,但贺惠宗的兵力分散在整个瀛台,上城兵力僅有不到五百。
而且长明自信手上有宗主密令,即使贺惠宗想要反抗,手下未必能陪他一同送死。
龙舟备好,千名修行者军队登船,分成三条大船,浩浩荡荡升空,向上城进发。
长明为防泄密,召集人马前,已结起屏蔽大阵,不允许任何符书传送出城。
林默等的就是他们离开。
此时的斩仙城异常空虚,留守修行不满百人,最高阶不过筑基初境。
他起身套上一件黑色长袍,如同一道黑烟,几个兔起鹘落,便从稀疏的城墙留守人员中间穿过,迅速接近父母遗骨所在。
半人高石墙外,他停了下来,默默等候。
阵法结界尚在,硬闯肯定会惊动手持阵枢的长明,离父母遗骸如此之近,他不愿因为心急而导致功亏一篑。
需要掐准时点,计算长明到达上城开战的机会,到时即使他有所感应,也无法腾出手兼顾斩仙城这边的异动。
上城那边,野心勃勃的贺惠宗可没打算让老对手活着离开。
双方就像对弈的棋手,蓄势待发,各有杀招。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还有第三方正准备从他们的对决棋局中获益。
每个执棋的人都以为他是棋手,却从来没想过,冥冥中早就有人把他们当成了棋子。
唯一不同的,只是棋盘上所在位置不同。
僅此而已。
……
上城。
飞舟钻出云雾,出现城池上空。
与此同时,数百架弩机也扯下油布伪装露出狰狞面目。
箭镞生辉,灵光缠绕,弩枝与身等长,如同一把把飞剑,瞄准头顶悬停飞舟。
长明大长老骤然心悸,这是高境修行者敏锐的危机预感在发出警告。
怎么可能?
贺惠宗怎么可能预料到!被降低破天接引陨落风险诱惑冲昏头脑的长明,这一瞬间,重新恢复往日理智。
也就在这一刻,一座充斥强大气机的阵法结界笼罩了整座上城天地。
“长明兄,别来无恙!”
有人正打招呼,语气极其轻松。
“邵煜子。”长明顿时有种钻进风箱老鼠的感受。
柳薰,我若脱身,斩你三魂七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贺惠宗得意洋洋,道:“大长老长明,勾结少阳贼子,意图兴兵造反,本镇守长老依祖宗律法,镇压叛乱……”
不等对方说完,长明掏出怀中最后一份凭仗,朗声道:“本大长老奉宗主之命,为战争收罗一切必要物资,贺惠宗身为镇守,动用公器,为己谋私,与公争利,本人执行宗门律条,只要诸位同门放下武器,本长老将在宗主面前求情,不追究诸位从犯之责。”
贺惠宗啐了一口,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这种时候还敢假传上令。”
邵煜子与贺惠宗同脉,交情匪浅,这次前来,主要为他护道,却不太想卷入两人名利上的明争暗斗,更不想贸然出手斩杀一名祖师堂上有交椅的大长老,沉吟着措辞,想劝退长明,又保证贺惠宗炼化妖丹成功。
没等他想好,长明突然拔剑,左手虚画半弧,抓住一个几不可见的透明气泡,一剑便劈了出去。
贺惠宗沉腰坐马,向前跨出一条腿,屈膝似弓,两手平平推出,指掐术诀,一手炽阳,一手玄阴。
袖袍鼓荡,一黑一白两条蛟龙脱袖而出,两条挂空黑白大河横亘城池上空,龙头张开大嘴,利齿尖牙锋利如刀,前爪十趾弯曲如钩,恶狠狠扑向长明所在的飞舟。
邵煜子无奈,只能捏诀出剑。
……
林默一步踏进石头围墙中,剑匣祭出,上面古老阵图瞬间展开,以天地对抗天地,长剑在手,横持胸前,左手并指在剑身上一抹,六七道剑气脱锋而出,分别斩向结界六七个不同方向。
就在他鞋底接触石墙内土地的一刹那间,石墙周围一座气机更加浓厚强大的结界蓦然升起,不止围困、隔离,大阵不停向内坍缩,挤压着结界内空气,俄顷,空气变得滚烫如火,浓稠如浆。
林默感觉像掉进了无底泥潭里的水牛,每一步移动,都变得无比艰难。
汗水从额头上淌下,顺着淌过眉毛,流进了眼睛里,他不敢眨眼,生怕眼睛一闭,便有无数锐利的刀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座阵太过强大,令人窒息。
林默甚至感觉皮肤撕裂,全身骨头嚓嚓作响。
坍缩并未停止,空气几乎凝成实质,他整个人仿佛泡在钢铁溶浆里面,每呼吸一口,都让肺部火辣辣生疼。
他抬头望向天穹,结界顶端有个磨盘大的孔洞,不知通往何方,空气像漩涡一样从孔洞另一边灌进不断坍缩的结界,再被结界压缩凝实。
一道光。
点亮了黑色的深洞。
剑光。
一柄剑不知从何而来,沿孔洞通道刺进了结界,直奔林默胸膛而来。
原来是这样啊!
十几年前,娘亲也许与他有着同样遭遇。
长明不管身在何处,只要阵枢在身,他就能察觉到这边风吹草动,且有能力远隔千里,递出致命一剑。
林默毫不犹豫,反手刺出了他有生以来,拼尽全力的一剑。
……
邵煜子并不想让长明死在自己的剑下,也不想让好友贺惠宗认为他出工不出力,出剑极有分寸,凭长明的能力,同时避开他这一剑和贺惠宗双龙出袖不难。
杀死一名大长老,需要解决的麻烦太多,尤其在战争即将来临的氛围下。
突然,他发现预判出了纰漏。
就在他一剑挥出瞬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另一道剑光蓦然映入瞳孔,剑光不知来自哪里,就从长明左手前抓出那透明气泡中突兀出现。
剑芒穿透了胸膛。
邵煜子的剑气也斩了过来,横掠过腰际;一黑一白两条水龙,一条咬中大腿,一条吞下头颅,甩头摆尾,反向转动,嗞喇一声,竟将长明撕成两半。
“怎么回事?”
邵煜子再也感受不到长明的气机,意识到犯下大错。
长明刚刚那一剑根本不是冲他们。
不冲他们,又冲谁?
他记忆里浮现出十几年前两宗瀛台大战,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贺惠宗一脸蒙,问道:“这……这……长明怎么,怎么了。”
邵煜子瞪着他,怒容满面,“你好意思问我。”
他环顾着长明带来的上千人手,“所有人,随本长老赶回斩仙城,少阳贼子恐怕正趁机作乱。”
贺惠宗也不傻,马上联想到刚刚突兀而至的一剑,心怀惴惴问了句:“用不用我带人跟去?”
邵煜子狠狠刮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留下来,以防少阳贼子声东击西。”
……
剑光势如破竹,斩开剑匣上的古老阵图,瞬间便到了林默胸前,来势太快,太过迅猛,他的身子偏转,移开不到三寸。
嗤的一声,剑芒透体。
坚韧堪比甲胄的法袍砰然炸碎,片片碎屑漫天飞舞。
林默如遭锤击,身子后仰,脚跟连连点地,不停倒退,轰地撞上石墙,碎石乱飞,整个人嵌了进去。
与此同时,发觉身体一轻,空气流动恢复了原样,千钧重压已然消失。
他摆动身体,将自己从墙壁拔了出来,顾不得清理血流不止的右胸伤口,驭出一件新袍子穿戴在身,冲到父母尸骨前,什么仪式,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了,挥手将两具遗骸原样驭入一只多宝袋,装进情结手镯,御剑而起,以最快速度掠向海面。
一边御剑,一边取出丹瓶,选了几瓶补血益气的,一股脑倒进嘴巴,嚼得咯吱作响,又取出两块上品灵晶,左右手各握一块,掌心用力捏得粉碎,汲取灵气。
此时一旦有水龙宗弟子赶来,哪怕境界不高,人数稍多,就能将虚弱到极点的他立斩当场。
因此他只能尽量御剑远离,还得祈祷老天爷开眼,追上来的不是长明那种强者。
他不知道长明已死,对自己隔空那一剑不抱太多希望,毕竟第一次隔空递剑,战果如何很难确认。
海面茫茫,四面皆水。
天空漆黑,见不到一颗星星。
林默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尽量控制飞剑直线飞行。
胸膛伤口依然在流血,长明隔空递出的一剑蕴含无数道意,短时间难以拔除,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停下来,解决这个麻烦。
耳畔风声如雷。
林默感觉脑袋越来越沉,眼皮不停往下坠,识海中剩下一丝执念在支撑,不能停,要将父母送回西崇山,安葬在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幸福生活的地方。
天,似乎亮了一点,海面反射着粼粼波光。
灰蒙蒙的浓雾中,仿佛出现了一条若现若隐的灰线。
一路耗尽了十几块上品灵晶,他甚至都忘记了空间法器中有缴获来的避水小舟。
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和力量,他加速冲了过去。
半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斜斜的灰线,重重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