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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骁的车落在写字楼停车场,他只身去取车,周颂去快餐店买了足有三人份炸鸡汉堡套餐,端着餐盘去到客人稀少的二楼,坐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
秦骁去取车大概需要二十几分钟,他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两只汉堡装进袋子里,提着袋子走出快餐店。刚走到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副驾驶车门上了车,把装着汉堡的打包袋放在变速杆旁边,道:“你的。”
秦骁腾出手从里面拿出一只汉堡,边吃边开车:“那个谁,叫宁钰是吧?她以前住的房子早拆除重建了,现在是一片商业楼,当年警察发现的案发现场早就毁了,你接下来还怎么查?”
周颂昨晚没睡好,现在止不住犯困,靠在车门上闭眼养神:“其实宁钰不重要,重要的那两个人的身份。”
秦骁:“谁的身份?”
周颂:“当年警方一共发现五颗头颅,也就是说宁钰至少杀了五个人,其中三个人是她的学生,另外两个是身份不明的东南亚人,查出他们的身份很重要。”
秦骁:“这要怎么查?都十几年过去了,咱们从哪儿找线索?”
其实周颂也对查出那两人的身份不抱希望,当年警方都查不到,更别说他们,而且宁钰案是十几年前的旧案,他们无法接触到公安内部资料,无法看到宁钰案的档案,若想从正面突破,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有韩飞鹭帮忙,他们可以查阅内部资料......想到此,周颂猛然清醒,扭过脸一头磕在车窗上。
秦骁听到声音,忙问:“咋了咋了?撞到头啦?”
周颂额头贴着车窗玻璃,低声道:“没事。”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找死,他和韩飞鹭早已是不同阵营的人,如果韩飞鹭再见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给他戴上手铐,而不是和他坐下来深谈细聊。
宁钰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他只能另辟蹊径,很快,他想起一个人:薛金海。他曾和韩飞鹭一起去找过薛金海,他们去找薛金海的当晚,薛金海家中沼气泄露发生爆炸,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但是韩飞鹭怀疑那场爆炸经过精心策划,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在附近监控录像中发现了疑似左烨的身影。如果爆炸是人为,那么目前为止最有嫌疑的人是左烨。
周颂:“左烨有消息吗?”
秦骁:“我现在不敢联系之前帮忙打听消息的朋友,过两天我想想办法。”
找左烨的确有难度,周颂没有给他出难题:“找不到就算了,别暴露自己,现在你我的安全最重要。”
秦骁龇牙一笑:“知道了。”
周颂坐直了,看看手表,现在是傍晚六点钟,很快将入夜。他略一思索,道:“去鼓楼街13巷。”
到达鼓楼街自建房区时恰好入夜,周颂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地找到34户。院门落了锁,门缝上还贴着封条,周颂沿着围墙往东走,那几块摞在墙根的石砖还没倒,他踩上去望进院里,整座房屋门窗残破,房顶塌陷,遍地都是残垣断木。他翻过围墙跳进院子,低声道:“进来。”
呼通一声,秦骁也跳了进来。周颂用手机照亮,走进屋内,里面漆黑一片。秦骁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前走:“咱们来这儿干嘛?”
周颂:“找东西。”
秦骁:“找什么?”
周颂也不知道找什么,但这里曾是薛金海住的地方,如果薛金海和左烨存在关联,这里或许有线索。周颂用脚踢开挡在前面的一堆碗盘碎片:“找一切你觉得可疑的东西。我们时间不多,最多只能待十分钟,你去厨房和卫生间,我去卧室。”
两人分开行动,秦骁钻进漆黑的厨房,周颂进了卧室。上次和韩飞鹭一起来,他没有机会进到屋里,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薛金海曾经的卧室。卧室里家具稀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柜一张桌,衣柜玻璃已经被震碎,床上铺盖烧了一半,当真满目疮痍。周颂拉开桌子抽屉,里面只有开瓶器、打火机等零碎的物件;另一只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灰尘。他走到衣柜前,打开半扇支离破碎的柜门,露出一堆不分四季的半旧衣裳,飘出刺鼻的腻垢味和樟脑丸气味。他掩住鼻子,把衣服一件件拿起来,看一眼然后扔在地上,看了大概有十几件衣服后,他失去耐心,合上柜门想离开卧室,但是不经意瞥见柜子底部露出一只绿色的袖子。满柜都是黑灰二色的衣服,这只绿色的袖子引起了周颂的注意,他把这件衣服拽出来,打着光一看,这是一件绿色t恤,胸前印着‘众城·残疾人帮扶协会’字样。残疾人帮扶协会,看这名字是民间自发的公益组织,而且这件衣服很有年头,领口和下摆已经泛出毛边,胸口的印字也斑驳失色。薛金海的衣柜里出现一件多年前某公益组织派发的t恤,难道意味着薛金海曾是公益组织中的一员?
周颂找了个塑料袋把衣服装进去,准备带回去细细研究。他装好衣服看一看时间,已经逗留了八分钟,不能继续停留。他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地板,刚才他脚踩上去的瞬间察觉到地板往下略沉,地板下貌似是空心的。他蹲下身,把手机灯光对准那块蒙着灰尘的褐色木地板,稍稍拔高声音:“秦骁。”
秦骁大步走进来:“咋了?”
周颂指着地板:“把这块木板撬开。”
秦骁拿手敲了敲,听到闷响,便道:“空的。”说完从衣柜里随便拽出一件衣服缠住拳头,一拳捅穿了地板,趴在地上把手机伸到地板下的空层里,伸头往下一看,惊道:“卧槽。”
周颂:“里面有东西?”
秦骁拿出一个黑色的物体,又说:“”卧槽。
周颂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手|枪:“是真枪?”
秦骁垫垫分量,然后很生疏地卸掉弹夹,里面满满当当七颗子弹。秦骁瞪大眼睛:“卧槽。”
周颂:“再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秦骁手把手往下掏,掏出一只黑色封皮记事本,把记事本扔给周颂继续掏,掏了一会儿把手拿出来,“卧槽。”
周颂:“什么东西?”
秦骁猛地把手打开朝周颂吹了口气,周颂被吹了一辆脏土,咳了两声:“脏死了。”
秦骁嘿嘿一笑,把他手里的袋子和笔记本全都接过去:“下面没东西了,咱们快走,邻居看到屋里亮灯还以为闹鬼呢。”
俩人抹黑走出巷子,回到车上,秦骁开车,周颂坐在副驾驶翻开了刚才找到的笔记本。前几页没有写任何东西,翻了几页才出现字迹,里面记载的内容很奇怪,只是一些人名和日期,格式工整,姓名后紧跟着日期,一行行罗列下来足足写了二十几页,每一个名字前面都有序号。第一页第一个名字是张亮,后面紧跟着一行日期:2002年3月12日。
周颂一行行看下去,翻了两页之后出现两个熟悉的姓名,分别是张琦丽和陈冬。看到她们的名字,周颂的胸腔里狠狠震了一下,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已经背下了死在迟辰光手中的受害者名单,其中就包括张琦丽和陈冬。他继续往下看,依次找到了胡涛、张雪丽、刘思雨......他越看越心惊,因为他记得韩飞鹭说过,胡涛和张雪丽的尸体已经从姚紫晨的花棚中被发现。胡涛和张雪丽是姚紫晨的受害者,张琦丽和陈冬是迟辰光的受害者,他们的姓名却出现在同一个笔记本上,这意味着什么?薛金海曾认识他们?可是把自己认识的人的姓名逐一写在本子上,这样的行为太过奇怪。而且这些人全都是当年被通缉的嫌犯,薛金海认识其中一人尚算合理,怎么会认识这么多嫌疑人?周颂只想到一个渠道,那就是新闻报道,每一个逃跑的嫌疑人都会被登报,薛金海只能通过这些渠道获取这些人的信息。他难道在新闻上看到一名嫌犯就把此人的姓名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他的目的是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继续往后看,周颂看到了两个姓名之外的代称:越南人(男)、越南人(女)。见此,周颂立刻想到了宁钰,宁钰在地下室中放置了五只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鱼缸,其中两只鱼缸中泡着两颗东南亚人面相的头颅......他强忍心悸继续往后翻,很快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名字是:窦晴,4月22号。
周颂强压下阵阵心慌,在脑海中回忆有关窦晴的所有讯息;他曾和韩飞鹭去过姚紫晨家中调查窦晴,韩飞鹭说过,窦晴是4月18号乘坐轮渡来到聿城,在网吧住了几天后,进入姚紫晨家做工,又是几天后,窦晴命丧姚紫晨的花棚。姚紫晨将窦晴带去花棚的日期是4月27号,至于4月22号,似乎是姚紫晨被一个神秘人引带至姚紫晨家中的日期。现在看来,这个神秘人似乎就是薛金海。
窦晴死在27号,薛金海将其送到姚紫晨家中的日期是22号。当两名越南人和窦晴出现在薛金海的笔记本上时,他记录的这些人名之间共同点不再是被警方通缉的戴罪之身,而是他们都将迎接死亡。换言之,薛金海的笔记本就像来自地狱的生死簿,被他记载姓名的人都难逃一死。
周颂合上笔记本,抬起头,前方车头挡风玻璃上隐约投射出他的脸,他看着那张轮廓模糊的脸,又想起了那几颗泡在鱼缸中的人头......他五脏内突然剧烈翻滚,连忙放下车窗朝外干呕。
秦骁:“咋啦咋啦,是我开太快了吗?”
周颂把脸伸到窗外被夜风狠狠吹了一会儿,才勉强压制住强烈的反胃感。他关上窗,喝了几口水,道:“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秦骁腾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烫:“你发烧了!哎,都怪我,把你带到那间破仓库。”
周颂拿手揾自己的脸,他掌心冰凉,但脸颊是火烫的,果然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估计是他昨晚过夜的仓库太过阴冷潮湿的原因。他扶住额头,道:“前面有间药店,我去买退烧药。”
路边有家连锁药店,秦骁把车停下,戴上帽子和口罩:“你别动,我去买。”
周颂把兜里的现金全掏出来给他,秦骁没接,只把手一挥就下车了。他在车里,看着秦骁走进药店,药店有前后两个门,前门进客,后门出客,秦骁进店的同时,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性从后门走了出来。店门口有灯光,他走出店门时被灯光照亮,左脸的伤疤一闪而现,竟是左烨。
左烨手里提着一只装有药盒的塑料袋,走到路边警惕地向左右张望。周颂连忙弯腰趴下,过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前看,看到左烨跨上停在路边的一辆电动车并且戴上了头盔,一拧车把手,电动车钻进滚滚车流。他立即拿出手机拨打秦骁的电话,秦骁的手机躺在驾驶座上震动起来,他又戴上帽子下车去店里找秦骁,秦骁正蹲在一排货架前比对两种感冒灵的成分,他拽着秦骁往外走:“快走。”
秦骁低声道:“慢着慢着,我还没结账呢。”
周颂把他手里的两盒药抢过去随手放在货架上,硬生生把他拖出店外,才道:“左烨跑了,快追!”
秦骁火速上车,等他坐稳了立即驱车上路:“左烨?他往哪儿跑了?”
周颂:“他骑着一辆黑色电动车,戴头盔。在前面路口!”
长达两分钟的红绿灯帮了他们的忙,左烨的电动车被拦在人行道后面。秦骁别了一辆车,把车开到左烨屁股后面的左转车道,等亮起绿灯,跟着左烨转过路口,道:“你别着急,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我把他的电驴撞散架。”
周颂紧盯着左烨的背影:“不。我们跟着他,看他去哪儿。”
他们跟着左烨一路来到市中心医院家属楼,家属楼与一所小学比邻,家属楼西边外墙与小学外墙形成一条夹巷。车子进入巷子后非常惹眼,一定会被左烨发现,所以秦骁把车停在巷子入口,等左烨的摩托车转进东边的一条小路,随即步行跟了上去。
周颂坐在车里等,等了几分钟,秦骁回来了,把车往巷子里开:“左烨把车扔在路口,翻墙进了小区。”
左烨翻墙进的只能是医院附属楼小区,周颂立刻想起医院有扇后门可以进入小区,左烨可能是想走那扇门进入医院。周颂道:“他是去医院。”
秦骁:“他去哪儿都得回来找他的车。”
他把车停在漆黑的小巷里,车灯照出一辆靠墙而立的电动车。秦骁靠着一把子蛮力将电动车扛起来,掀开后备箱把车塞进去,然后回到车上把车熄火,没了车灯,整条巷子一片昏暗宁静。
秦骁乐道:“待会儿这傻|逼回来就找不到他的车了。”
周颂觉得他无聊,白了他一眼。然后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撑着沉重的脑袋,静静等待。
秦骁在黑暗里丁零当啷的忙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递到周颂面前:“给。”
周颂摸他的手,摸到一瓶水和一枚小小的圆形薄片:“什么东西?”
秦骁:“退烧药,赶紧吃了。”
周颂吃了药,才问:“不是没买成吗?”
秦骁嘿嘿笑道:“你拽我的时候我塞到兜里的。”
周颂无语,没想到自己也有行盗为贼的一天:“以后不要做这种事,偷东西不好。”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说这话非常可笑,他连杀人凶手都做了,却做不来贼。但是秦骁完全不做他想,很爽快地答应了:“好,我知道了。”
退烧药一时半刻发挥不了效用,周颂还是脑袋昏沉,他把衣领拉起来,靠在车门上休息。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得即将睡着,秦骁突然道:“有人过来了。”
他打起精神往前看,前方巷子没有路灯,只有附近居民楼的灯光落下薄薄一层,借着那微弱的光,他看到有两个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伴有激烈的打斗声。很快,他听到一声清晰的惨叫,声音很像左烨。
周颂当机立断:“开车,冲过去。”
秦骁立即发动车子,车头射出两道强光瞬间照亮整条巷子。他一踩离合,车子急速往前冲,在距离那两人十米外的地方停下。离得近了,周颂才看到巷子里的人是左烨和韩飞鹭。
韩飞鹭偏过头躲了躲强光,然后迎着强光注视着他们,光落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像烧起了两团火。
不知怎么,周颂竟萌生退意,正无措时,瞥见秦骁拿出了那把从薛金海家中发现的手枪,并且打开了保险。他心猛跳了一下,伸手过去一把抓住枪管:“你干什么?”
秦骁看着他,表情很陌生:“干掉他。”
周颂抢过手枪紧紧攥在手中,推开车门下车,走到车头前。
他站在光里,韩飞鹭看不到他的脸,高声问:“谁?”
他缓缓举起枪,伸到扳机里的手指颤抖着撞到了扳机,继而响起一声枪响。
砰!
他被枪声吓了一跳,但强装镇静:“放了他。”
韩飞鹭貌似听出了他的声音,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失望。但是他仍押着左烨不松手,所以周颂又开了一枪,枪响的同时产生强大的后坐力,震得周颂手腕发麻。
韩飞鹭还是不放人,但是左烨挣脱他的束缚,爬起来跑向周颂。韩飞鹭还想再追,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颂见状,把枪口往下移,对着他脚边开了一枪。
这一枪仿佛在韩飞鹭身前建起一座无形的高墙,将韩飞鹭拦在高墙之后。
秦骁把左烨扔进车里,然后拍了下周颂的肩膀,道:“走。”
周颂举着枪对着韩飞鹭,一步步退到车里才把枪放下。秦骁把车开走,韩飞鹭旋即消失在他视野中,和刚才那条巷子,那片夜空,一起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发懵,心跳慌乱,双手剧烈颤抖;其实刚才他后退时不必用枪指着韩飞鹭,韩飞鹭已经放弃了,不会再追上来,不仅放弃了左烨,也放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