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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朕说完,四周只听得见风声,无人应和,仿佛是他在演一场可笑的独角戏,他等了半分钟,树下依然只他自己,他不由冷笑了声,眼含嘲弄,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某个方向,讥讽道,“还不出来吗?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有意思?”
此刻,已经五点多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里的风大,也冷,吹在人身上,刺骨的难受,同时,也有种萧索之感,在年三十这样的日子里,此情此景,更觉得凄凉。
蒋朕不觉凄凉,他心头涌动着另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又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影时,终于耐心告罄,冷笑了声,转身就走。
背影潇洒利索,毫不迟疑,似乎对这次好不容易才促成的见面没有半点留恋,你不来,我就不等!
他转身后,就开始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四,五……
“十年不见,你的耐性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蒋朕停住步子,缓缓转身,看到自他之前盯的方向走出来一个人,一步步的站到了树前,一张全然陌生的脸,陌生的眼神,连身形都跟十年前对不上,削瘦,脊背略弯,罩在一见黑色的风衣里,空荡荡的像是要被风吹走,再不是人人称赞的挺拔小白杨,再没有飞扬含笑、意气风发的得意,整个人笼在暗淡里,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涂了一层浆糊,拉伸的平平整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尽管早就看过视频里杜蘅的样子,可面对面亲眼所见,那种面目全非的刺激,依然教他心头震动。
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杜蘅眼里,眼前的蒋朕和十年前也不太一样了,变的不是那张脸,而是周身的气质,那不是因为年龄成熟所增长的成熟稳重,而是因为有了爱人才有内往外散发的温柔平和,还有那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这都是他再也难以触碰的美好,诈死后,他就再也走不出那场爆炸的噩梦,原以为击败了蒋朕,就能心魔尽除,谁知,却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十年了,就算他势力发展的再大,积攒的财富再多,于他来说,都丝毫激不起一丝的欢喜,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他甚至无法亲近任何人,他活成了孤家寡人,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都在问自己,当初破釜沉舟的决定真的值得么?
他不敢承认自己后悔了,因为那会让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中,他只能一遍遍的麻痹自己,没有蒋朕的世界,才能让他快活,有蒋朕的世界,他永远只能站在不被注视的阴影里,即使再优秀再努力,都只能是他的陪衬。
他痛恨那样的不甘无奈!
所以,他的选择没错。
可他,还是回来了,直到此刻,他都不承认是自己后悔了,他把这些归咎是命运的安排,被发现了,他不能等着被抓不是?他要向他,还有所有那些曾看低他的人证明,他比蒋朕厉害,看,蒋朕没抓住他,是他自己主动回来的,还从蒋朕手里抓了人,诱他入局,他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
俩人都不说话,气氛却是紧绷的一触即发。
远处,埋伏的狙击手一动不动,只待命令一下,就可以开枪射杀。
难言的沉默,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几瞬,蒋朕终于开口了,不是问你是谁、你真的是杜蘅之类的话,这些都没意义,也不是立刻就劈头盖脸的质问,他也没那么激愤的情绪,他只是接着杜蘅之前的话,“要论耐性,我确实不及你,我不耐跟旁人打交道,不喜的人更是懒得多看一眼,但你就不一样了,不管是什么人,你都有耐心周旋,我从来没见你跟别人翻脸,哪怕心里再不喜对方,都能笑脸相迎,对吧?”
这番话,不知道刺中了杜蘅哪儿,让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你当我愿意?我也想像你那样,一言不合就给别人甩脸子,谁的脸色都不需要看,谁的面子也不用买,活的恣意任性,再妄为出格的行为,都能被人接受,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藐视众生的姿态,都不会被人苛责,相反,那些人只会追捧你,夸赞你,眼瞎一样的只认可你的能力,而不计较你的品性,可我不一样,我不姓蒋,没有蒋家这棵大树的照拂,没有天赋异禀的加持,所以,我再优秀也只能站在你身后,再努力,也不及你受人仰视,我除了忍,还能如何?我再不耐心的与那些人周旋,我连给你当跟班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那句,他是嘶吼出来的,因为声带受伤,他的声音不能拉高,稍微一高,就像是一根失去弹性的弓弦被迫拽进,再摩擦着金属,那动静,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难受。
蒋朕皱起眉头,按捺着心里的不适,讥诮的道,“那是你自卑所致,既然知道我天赋异禀,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出生就赏饭吃,你又何必非跟我比呢?当初在队里,不如我的人多了,也不见哪个人嫉妒的活不下去,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位置,为什么就你找不到、一定要惦记我的那个?就因为你自诩更优秀、更努力?呵,那不过是你野心勃勃、不甘于屈居我之下找的借口罢了。”
杜蘅怒视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很难有太多的变化,但眼神倒是能表现出各种强烈的情绪,“野心勃勃不对吗?我不甘屈居你之下有错吗?难道只能你有问鼎的想法,别人都不配拥有吗?说我自卑,不如说你太自大!”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上进心没什么不对,相反,我还很支持。”蒋朕语气一顿,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复杂难测,“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搞不清自己的份量,那就可悲了。”
“听听,你还是那么自大……”杜蘅下意识的驳斥,“你不过是仰仗着蒋家子孙的名头而已,你有多少斤两,难道我不知道?”
蒋朕怜悯的摇摇头,“十年了,你还是没放下,也没想明白,你总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失败,你把不如我归咎成是我的家世比你好,可你就没想过,上头那些领导,难道个个都给我蒋家面子?如果是那样,我蒋家就是一言堂,我还需要跟你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点点的努力往上升?我也需要做出成绩给他们看,让他们认可我的能力,才能被给予看重,可这些,你都视若不见,你只看到我总压你一头,你在自身找原因,摆不正自己的心态,就嫉恨我,嫉恨到,不惜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除掉我,说到底,你自卑偏又野心勃勃,注定了不如我,不过,你最大的不如我,是你心胸狭隘,容不得人,注定难成大器。”
这番话落,杜蘅没立刻回应,他呼吸急促,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紧攥成拳,心口翻涌着一波波的情绪,撞击纠缠,天翻地覆,摧枯拉朽的他几乎要站不住,当内心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直视的丑陋被揭穿,揭穿的人还是自己最嫉恨的人,那种难言的滋味,不亚于朝着他胸口捅上几刀子。
蒋朕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虽然他看着很镇定,一副尽在掌控、占了上风的样子,可他却不喜这样的交谈,剥离的那层迟来十年的伪装,过去的一切就都成了个笑话,他的那些付出、真心相待,就变得更可笑。
这时,杜蘅忽然开口,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和报复后的得意,“你说的再多,看的再透彻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摆了一道、落得个自请离职的下场?你再天赋异禀,也不会有人欣赏,你再有雄心抱负,也没了施展的机会,蒋家的厚望责任,那些人的看重期待,旁人的仰视崇拜,都随风消散,你龟缩在景园里,消沉度日,你背负着害死兄弟的罪名,愧疚自责,你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你又比我强多少?我至少在异国他乡,可以恣意的活着,每次想到终于把你碾压在了地上,我就畅快得意,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算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