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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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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孝十一年的神都,繁胜萧然处与往年无异,街巷交错纵横,红楼歌馆遍设,极目远望,殿宇楼阁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颇有肃穆巍然之势。

    年及花甲的宣府老管家纳福,一脸张惶之色,佝偻着脊背,脚底却像生了风,穿过游廊,沿着高耸的屋檐,向正殿疾步走去。

    今日,新任尚书宣尚初在府上大宴宾客。

    朝中与他素有往来的,想攀枝结交他的,甚或喜凑热闹的俱汇一堂,把偌大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

    宣尚初未料到只是新任尚书按旧例的简单小宴,怎会乌压压挤了一室,疲于应付的新任尚书用袖角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老爷,温敦大人着人送礼来了。”小厮青竹进门福了一福,喜滋滋道。

    满堂宾客笑意,纷纷贺喜宣大人新贵得宠,连温敦大人都来送礼,那温敦家族不容小觑,不仅是已逝淳仁皇后的母家,还是与先帝出生入死打下大昭江山的芜族显贵,淳仁皇后死后,温敦家虽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朝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宣尚初谦虚回礼,伸臂恭迎道:“快快请入!”

    来人系议事大臣温敦涪廷的座上宾云祥,恭恭敬敬地奉上温敦大人的厚礼:柳公权真迹一幅及各种珍奇古玩。虽送之物不过投宣尚初所好而已。

    静坐许久的震威将军原之胥微微一笑,朗声道:“素来洁身自好的宣大人怎么也开始结交权贵了!”声音不高,但出自骁勇威猛原将军之口却显得字字铿锵,言语里的讽刺挖苦更是让在座宾客眉色俱是一凛。

    宣尚初吩咐收好温敦大人的厚礼,扫了一眼底下的宾客,温和而不失分寸道:“温敦大人喜好汉学,素知本部堂雅兴,此来不过与本部堂交换私藏,共赏珍奇而已。”说完看了一眼门口犹自惴惴不安的青竹,缓声道:“青竹,你去书房取我已备好的文房四宝托云翔回赠给温敦大人,说,内阁大人美意微臣心领,特奉徽州墨宝略表心意。”

    青竹正自悔自作主张进来通报,不想让老爷落入别人口舌,得了命令后忙不迭地跑出去,希望补救一二,刚到后厅,迎面撞上气喘吁吁的纳福。

    青竹被纳福的骨头咯的生疼,不觉“哎呦”叫.唤,“我说纳福大老爷,您赶着投胎去啊,走路也不看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哟!”

    纳福年老,眼睛不大好使,眼白朝上翻了几下,见是青竹,没不及理会,兀自喘着气朝前奔去。

    青竹年纪不过十六七,生的细皮嫩肉,人也机灵,颇得老爷看中,因此在府里颇有脸面,偏纳福这般无视他,不觉气上心头,撒气道:“越老越没了分寸!”

    宣尚初刚松了一口气,吹了吹茶盏里新泡的竹叶青,还没坐稳,忽听送礼的来报,宣尚初不悦地瞟了一眼回话的小厮,想让他速速退回。

    小厮“扑通”一声跪地,懦懦道:“老爷,斡勒尔大将军的侄子一等御前侍卫铭泰求见老爷。”

    斡勒尔大将军南征北战,替先皇拿下半壁江山,又辅助仁孝皇帝登基,忠心耿耿,行事豪迈,一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宣尚初此次升任尚书,也少不了斡勒尔康单的举荐。

    堂中宾客窃窃私语起来,纷纷揣测斡勒尔大将军如此抬举一个根基不深的汉官是何意。

    宣尚初少不得放下茶盏,恭请铭泰入室。那铭泰出生武家,又在皇上御前当值,生的虎背熊腰,威凛之势颇得伯父斡勒尔康单之风。

    铭泰进来只略躬了躬身,也不理会堂上向他抛来溢美之词的谄媚之客,扬了扬手,只见一个下人小心翼翼地抱上来一个用锦缎包裹着的物件。

    众人见去掉包裹后,现出满是浮雕的紫檀木盒,仔细一看,方知雕刻的竟是鸳鸯戏水的图案,不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今天可是宣大人升任尚书之日,斡勒尔大将军送来这么个玩意,不知是何意,于是都瞪大眼睛,盯着盒子打开的动作。

    随着“吱哑”一声,紫檀盒打开时发出迟钝的清响,众人朝盒内一看,不觉失笑,盒内安放着的只是一把古雅朴拙的琴,只有宣尚初大概猜测出铭泰此来是何意,不由暗暗心惊。

    铭泰不以为意,抱着紫檀木盒子,琴朝着宾客,慢慢走了一圈,傲然道:“此乃产自蜀中的雷公琴,这把更是稀世珍品,名唤:九霄环佩。”

    众宾客大惊,这九霄环佩盛名于唐代,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苏轼述雷公琴的特点为:其岳不容指而弦不收,此最琴之妙……其声出于两池间,声欲出而隘,裴回不去,乃有余韵,此最不传之妙。”可见此琴含蓄婉转,他琴莫能及也,斡勒尔将军出手真真是非他人能比!

    众人皆以为“九霄环佩”必是赠与尚书大人的,纷纷起身恭喜宣大人,席中一人却扬了扬细眉,淡淡一笑,声音温润如玉,含言道:“听闻宣大人有二子一女,长子流绯沉稳老练,年纪轻轻便加官进爵,二子流商风流倜傥,可是神都第一花少,常常听闻二少醉卧花间楼的不少风流韵事……”

    众人相互对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宣尚初看发言者是一位身着玉色长衫、身形颀长的女子,身边侍立的小厮悄悄耳语几句,他才知道这位女子是负责皇上文书撰写、记录的女官。

    芜族早年生活在草原,锡颜部落逐渐强大起来,夺取汉族政权,建立大昭,现在的皇帝是大昭国第二任皇帝。由于大昭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芜族来自草原,民风彪悍,男女皆习武打猎,不比前朝看轻女辈,因此在大昭,女官随处可见。

    二子流商是宣尚初的心头刺,每每惹下祸事,让宣大人脸面全无,无奈夫人得紧,他只能恨铁不成钢,别的也没法子。宣尚初见这位清丽不失英气的女官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这样打趣他,憋着气,只得跟从宾客呵呵笑着了事。

    女官名唤幕沉萧,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要是说的便是这三小姐流漓了,”她唇角逸出轻柔的笑意,看了看众人方道:“三小姐流漓可谓绝色,只是未曾得见,”说着轻叹一声,仿佛真为未能一睹芳容而遗憾,“不过比之容貌,还有一样本领真真令天下人失色也!”

    谈起容貌绝美时,令众人垂涎,忽听还有一样比容貌还了得的东西,不觉慨叹万分,悬着一颗心,满怀期待地盼着幕沉萧的下文。

    幕沉萧风姿翩翩如温润公子,众宾客见她走下座位,在铭泰送来的紫檀木盒前驻足流连,濯濯玉手从衣袖中探出,轻轻拨动下琴弦,古琴音色悠扬,丝丝扣耳。

    她亦含笑道:“三小姐流漓琴艺超群,5岁便辨出蜀中名仕吴隧的音误所在,所奏《汉宫秋》更是让听者落泪,闻者心伤,其音哀婉,真乃余音环绕,三月不知肉味!”

    众人抚掌惊叹,不想尚书大人还有如此才貌双绝之女,一好事者探出头,嬉皮笑脸道:“令小姐琴艺竟如此了得,不知可否赏光让诸位聆听一二?”说完,众人皆屏气凝神,无人应和。

    宣尚初面露不悦,待要发作,却被气盛的铭泰抢了先,铭泰手指好事者,大声喝道:“尚书府千金岂是你能见得!琴声岂是你能听得!像三小姐这样的天姿才貌,只怕只有皇族贵胄才能看得!”

    一直蒙在鼓里不解大将军送琴是何意的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想与尚书大人结亲!铭泰口中所说的“皇族贵胄”所指再清晰不过,统共差不过两人:一个是斡勒尔大将军嫡孙金函,另一个便是当今圣上宠渥有加的三皇子姮肆。

    宣尚初从看到“九霄环佩”那一瞬,便知铭泰此来何意,众语喧哗间已想好说辞,他捋了捋下巴处的山羊胡须,笑意溢上双颊,缓声道:“诸位过誉了,小女体弱多病,整日靠药罐子才得续命,有不足之症,小女保命且不易,至于幕大人所说才姿过人,实乃以讹传讹之误啊!”

    宣尚初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表面上看谦虚让人,实则婉拒了斡勒尔大将军的美意——三小姐既无琴技可言,这古琴有何用武之地呢!

    众人皆怏怏地,铭泰把尴尬掩藏在铁面之下,上前一步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大人勿要自谦,拂了大将军美意恐不划算啊!”

    拿大将军来压人,铭泰言语咄咄逼人,宣尚初情知避不过,正要答话,一抬眼却见老管家纳福远远垂手站在阶下不动,一脸急惶之色。

    纳福跟了他二十几年,一向谨言慎行,心事从不表现在脸上,今日这般惊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样一想,宣尚初无心与铭泰周旋,温言道:“既然如此,为不拂将军美意,礼物且收下,正好犬子流商略通琴音,大将军不介意的话,赠与流商,本部堂替犬子谢过大将军了!”

    铭泰本为结亲而来,九霄环佩若送给二公子,何来结亲一说?但宣大人已做出让步收下古琴了,话已至此,再逼迫下去,斡勒尔家族的脸面往哪搁——别人都巴巴地想与斡勒尔家族结亲,宣尚初倒避之不及。想到此,铭泰也不再分辨,令人收好九霄环佩。

    宣尚初见铭泰妥协,稍稍松了一口气,抬眼见纳福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了望殿外的天色,握拳道:“天色已晚,今日宴集到此为止吧!尚初感谢诸位光临敝府,来日有机会,必再宴请各位!

    众人一一道别,出自殿外,哪里是天色已晚,而是天空阴沉的缘故,不一会,云雷便像积蓄力量的野兽,发出压抑的低鸣,闷闷盘旋在头顶,叫人窒闷又快慰——连旱了两个月,眼看要天降大雨了!岂不令人快哉!

    客人走完,宣尚初将纳福宣入后厅。应付了半日,滴水未进,宣尚初刚坐定,执起小八仙桌桌上的凉茶,边喝边问,“纳福,你这般急惶所为何事啊?”

    纳福屈了屈身子,宣尚初急忙扶起他,战乱年间纳福死心塌地跟着宣家从祖籍姑苏逃往蜀中避祸,二十年来勤勤恳恳竭尽忠心,因此宣尚初并不把他当下人看。

    纳福躬身到宣尚初面前,正色道:“老爷,八王府昨夜走水了,大火残烧了一夜,听说府内上至主子,下到丫鬟,竟无一幸免!”

    宣尚初遽然变色,茶盏碎裂一地,茶水泼了一身。(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