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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半晌后,萧明达问:“应沂,你觉得呢?”
萧文虹一动不动的盯着尤应沂,然后看到他敛衽跪拜道:“过去是应沂的错,如今一切全凭舅舅做主。”
他也从未有过的苦涩笑了。
然后他看到萧明达的满意笑容,虽然也带着些疑惑,但还是再次亲自上前,将尤应沂从地上扶了起来。
尤应沂苍白的脸上漾起微微的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笑。而今后他还能相信他吗?最后一点相信也该抹灭了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彼此亲密得就好象是亲生手足。他有什么目的他当然是明白的,但是面对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情形和这样的尤应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但实际,他也别无选择的……只能站在萧府一边吧。
从有凤苑出来往鹿鸣阁用晚饭,萧文虹又一次的和尤应沂同行。
他看着尤应沂平静的脸,然后回过头去,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萧琴?”
尤应沂的目光有些微的闪烁,避开他的眼睛道:“舅舅说的没错,我们身上负的不是只有自己的幸福。”
“但是你知道的,萧琴的身上虽然流着萧氏的血液,但是她并不需要负这样的责任!就如同她从来未因为萧氏而沾光一样!”
尤应沂没有望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行。
面对这样的疏离,如今彻底的疏离,他是明白真相的,但是更寒心的是尤应沂回应的方式和表情。
尤应沂从他的身侧加快了脚步,便要进入鹿鸣阁,然后萧文虹再次唤了他一声:“应沂!”
他停下了脚步,似乎是踌躇,然后终于回过了头。
“也许,我应该说对不起。和韵……”
萧文虹苦笑了一下,虽然还想多问几个问题,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很防备的被他给吞了下去。
这一夜吃晚饭的时候,萧琴把自己关在碧羽轩里。君子事行役,再空芳岁期。美人旷延伫,万里浮云思。
园槿绽红艳,郊桑柔绿滋。坐看长夏晚,秋月生罗帏。坐在窗下,萧琴默默读着沈佺期的这首《有所思》,喃喃念了一遍:“园槿绽红艳,郊桑柔绿滋。坐看长夏晚,秋月生罗帏……”
秋月的清辉此刻也正从窗外投进,落在地板和紫绡帐上。因为萧琴只燃了一支烛,烛光惨淡,月华从大敞的窗外投在地下,便似铺了白色的地衣一般。
她以手支颐,愣愣地往窗外望去。偌大的萧宅里,遥远的那一边,停放着秦婶婶已经六十五岁的尸体。夜色中的树木弥漫着黯淡的黑色浓影。明日秦婶婶便待下葬了……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又不觉往紫藤楼的方向望去。一切都结束了吗?
真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为什么,她还是如同做梦一样,觉得那么不可思议呢?
在这样的怔忡中,门扇,也传来了吱呀响。她意外的回过头去,然后看到站在门口的萧文虹。
朦胧的月色下,他穿着玄黑色的常服,发髻的金簪衬托出他本身就很华丽的气质。萧琴望着他愣了愣,他的神情看上去仍旧很安静、很安详……
“你来做什么?”终于,她略带恍惚的问。
萧文虹闻言笑了笑:“……我……不能来吗?”
萧琴怔了怔,然后低下头,惨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是吗?”萧文虹静静地望了望她,然后淡然笑道,“应沂还没有明白跟你一刀两断呢,又何必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但是……”她目光恍惚的望向紫藤楼的方向:“那也……不过只是……迟早的事罢了吧?”他不觉向桌畔走去,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橘红色朦胧的光线,映照出桌上的那卷不知从何而来的画轴。他恍惚的将手指放上去,感受着室内静谧的气氛。自己也从来没有料到萧琴和应沂会是这种结局,毕竟除却他们本身融洽的情感之外,他自己也是那么维护和支持他们的感情。然而这几天的相处,几日的甜蜜,一夕断送,却也转变得那么毫无预兆,那么得措手不及。
或许他们原本也就不会白头偕老,但是他们至少还能有抗争的能力,有反抗命运的勇气。这样的话,面对萧明达,哪怕他的淫威再强大,也能够有携手白头的机会。
但是昨夜,他亲眼看着尤应沂抛下她单独离去,夜风中,少女的身影那么孤寂与单薄……
“应沂现在……在做什么?”
他低头抚摩桌上画轴的手指没有停顿,听着她的话,反而将画轻轻拿了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这便是昨夜萧琴手中的那一幅,听到萧琴这么问,便回答:
“好象在看书。”
手指将画轴慢慢地展开,粉色的纸面,女孩飞扬的青丝,灵动的眼角,美丽的微笑。霎时间,如五雷轰顶般的一震,眼眶也变得滞涩。少女纤纤玉手下红色的蔷薇花,以及俊逸的字迹,他缓缓念出那画轴上象征出嫁之喜的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萧琴一怔,仿若想起那一日,尤应沂将手中桃花交予她手中的情景。那时的天还是明媚的四月,草长莺飞,便不自觉的接道:“之子于室……宜其室家……”
萧文虹沉淀下内心翻涌的情感,将画卷慢慢卷起,然后问:“他送给你这幅画么?”
“嗯,是啊,昨晚。”
他抬头望着萧琴秀美的侧面,眼中无形流露的缱绻,能够明白她的心情,但是面对前尘的恩怨,已经埋下的仇恨的种子,这一切却仍是显得那么天真,那么无奈吧……
“他想娶你吧?”
“也许……”萧琴倒也不避讳这些,不知是不是受阚夏青的影响。淡淡一笑,然后道:“不过也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早在我们初遇时,在从昭义到榆鞍的路上,我和应沂一起策马到山林里狩猎之时,就在无形中念过这诗句了。”
萧文虹觉得心里越发酸涩了,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就凭你这份心……”他苦笑着继续说道:“不要放弃。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对你,但是只要持之以恒,他会回来的吧……我相信。”
萧琴的心微微一酸,泪水再次悄悄凝睫,然后她也苦笑道:“不会吧……”
以手拭泪,她轻呼了一口气,虽然内心还是希望,但她还是说:“我不知道那些……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他也许……不会回来了……在昨晚我就知道了……”
萧文虹看着萧琴恢复平静,心情也随着她的语句而不由自主的百味杂陈。然后他问:“如果是应沂离开了,或者原本就没有他的存在,你会想做王妃吗?”
“不想。”
许是不忍再这样看下去,听着这句话,他也终于鼓起勇气,怀着那渺小的希望抬起头来问:
“那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萧琴一震,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觉得心跳骤然加速,然而却没有回头。
夜风自窗外徐徐掠过,萧文虹将画轴在桌上放下,然后站起身朝萧琴走过去。没有犹豫与滞涩,也没有幸福与希望的存在,他就是那样不疾不徐的走到她的身侧,覆住她的肩,然后在她的身边半跪了下来。
那么镇静而认真的眼,那么有力而认真的语气,他说:“如果你愿意,那我就辞官,和你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到了那里,没有人再会知道我们是兄妹……”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不可以!”
同样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语气,她回过头去,看到他的黑眸明显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说:
“我们只会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
怔怔地望着他,她突觉心酸得不知怎么是好。是吗?他愿意舍弃他的荣华富贵吗?他愿意永别他的家人朋友吗?他不顾他父亲的死活了吗?他愿意断子绝孙吗?他可以吗……
“不好……”她轻声说着,他的面容也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朦胧。手指第一次轻抚上那么俊美的轮廓,他的深情是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曾经的她以为他不过是玩玩,虽然后来有过怀疑,也未曾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过。她含泪摇头,泪滴轻轻的滑落,然后哽咽说:“这样的话……你太不值得……”
她的手被他抓住,他说:“我不在意。”
“不在意也不行!!”
“……为什么?”
她挣脱了他的手:“因为你是萧家的长子,哪怕父亲再无情,也是养大你那么多年的父亲……”
“他狡猾得很,自然会为自己谋退路,不用我操心。”
“那你也应该为萧家传宗接代啊。”
“我的三个弟弟都可以。”
她有些生气了,望着他坚定的眸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冲动,突然就想骂醒他。然而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尽量平静的跟他解释道:“你这么和我走了,你的弟弟妹妹还有朋友小菱他们都会舍不得你的。”
“我是和你一起走,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突然轻笑着说:“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们也会活得很幸福快乐,又怎么会……?”